《【封神藕饼】双鱼契》樱桃肉肉

4、消融

　　敖丙心内酸涩翻涌，谁说恨他自己就会好过了，他不是没有恨过。

　　他本是尊贵的东海龙宫三太子，父王心尖儿上的孩子，一遭变故，他死后魂归封神台，受封华盖星君，这一神职虽为天帝近臣，但如遇劫难，却需以自身气运化解，极具被动性与牺牲性。从前，他是天道为哪吒量身打造的磨砺，现在，他是天庭控制龙族的棋子。敖丙深知这一点，为保全整个龙族，后来他连东海也很少回去了。杀身之痛，岂能不恨。他一开始是恨哪吒的，可直到窥见太多的天机，直到看到那人虽身居高位，心中的孤寂与落寞却并不比他少，他才知道，该恨的或许不是哪吒，而是那所谓的天道。

　　混天绫在夜空中烈烈飞舞，如同万丈红绡在墨色天幕上书写狂草，“敖丙，谁要和你两不相欠。”　哪吒恨自己，敖丙当年有什么错，自己却杀了他。哪吒也恨天道，天道要他杀谁，他便得杀谁，可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以至于他活了千年，却无一日快活。他欠敖丙的，还没还完，今天无意中进入敖丙心境，却发现欠的更多了。但他不能让敖丙知道他见过他的梦境，因为，那或许是他最后的自尊，他不能将敖丙掩饰得很好的伤口揭开，说你看，它还在流血。他得亲手把这伤口缝原。

　　敖丙回到华盖殿之时，屋内并未点灯，他唤了枕流一声，也无人应答。敖丙点亮九曲缠枝灯，灯芯幽蓝的火光将室内照得通明，只见枕流伏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半张饼。敖丙摇了他两下也没摇醒，恰在此时，哪吒也追来了殿中，见敖丙神色异常，也顾不得二人刚刚不欢而散，径直走进殿内，探看枕流脉息。

　　“他怎么了，天尊可有头绪？”敖丙眼下只担心枕流，也把那些恩恩怨怨放在了一边。

　　哪吒凝神片刻，轻笑道，“吃多了。并无大碍，你不必忧心，我渡了一些法力给他，待会儿就能醒转了。”

　　敖丙睁大双眸，又感到啼笑皆非，哪吒敏锐地捕捉到敖丙的表情变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是对真正在乎的人转危为安后才会有的释然与放松，与对他的刻意疏离截然不同。

　　“星君，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还请不必介怀。我知往事不可更改，但求来日弥补一二，星君可有什么心愿，梦魇星重新归位，星君有功，我会禀明天帝，论功行赏。”

　　“多谢天尊，我如今并无所求，”他转念又一想，“只是苦了这孩子，天尊若是方便，请帮我求赏一些孩童开蒙的书籍，我想教他读书，此处书虽多，但大多不适合这么大的孩子。”

　　“此事不难。如此，我便先走了。”哪吒转身就要离开。

　　“天尊。”

　　哪吒闻言停步回望，耳垂上的并蒂莲珰在静夜中发出轻响，敖丙想着或许应该替枕流谢过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夜深露重，天尊慢行。”

　　哪吒离开后，枕流果然醒来了。敖丙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就吃多了，枕流露出窘态，“这么晚了，我见星君还不回来，就想着，再吃一张饼的功夫，星君就会回来了吧，可是吃了一张又一张，还不见星君的影子，后来我肚子好痛，痛着痛着，就睡着了。”枕流摸摸肚子，“好奇怪，刚刚还痛，现在不痛了诶！”

　　“哪里是睡着了，是痛晕过去了吧，幸亏有哪吒天尊为你诊治一番，说你无碍，我才放心，他用法力为你化解了积食，你才不痛的。”

　　“星君，天尊他不是元帅吗，竟然还会治病？可是他……怪吓人的，我一靠近他就害怕，他没有欺负你吧？”

　　“怎么会呢。以后你不必怕他，他对孩子很好的，下次见面，你要当面谢谢他，知道了吗？”一码归一码，他和哪吒之间的恩怨，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枕流才到该明事理的年纪，他不能因此带偏了枕流。

　　枕流点头如捣蒜，“知道了，我都听星君的！”

　　敖丙欣慰地笑笑，“还有一事，以后可别一次吃这么多了啊，撑坏了怎么办。”

　　枕流乖乖应下，二人笑闹一番，便歇下了。

　　殿门外，哪吒直到室内的幽幽蓝光熄灭了才返回云楼宫。他本无意偷听，奈何法力深厚，室内到殿外几十米的距离，敖丙和枕流的笑闹声尽收于耳。云楼宫华丽非凡，仙侍众多，但谁见了他不是噤若寒蝉，不曾有过这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馨景象，他听着殿内人的欢声笑语，好像也找回了一些，他失去了非常非常久的东西，慢慢地在他心上拼凑——他开始变得完整。

　　第二日，一箱一箱的书籍被抬进华盖殿，不仅有人间孩童的开蒙书籍，也有适合大人读的，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奇闻轶事，无所不有，甚至连话本子都有。最后一箱不是书籍，而是凡间流行的各色儿童玩具，拨浪鼓，万花筒，九连环，兔儿爷，宫灯，纸鸢……敖丙一样一样细细翻看着，最后一样，是一个毽子，一个由各色羽毛制成的，漂亮的毽子，软软的毛拂过掌心，扎得人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