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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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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河流沉默而固执地向前奔涌,从不为谁停留。
转眼间,又是几个春秋悄然而逝。
孟惑在巴黎的设计界逐渐崭露头角。
他所在的工作室以其独特的东西方融合风格赢得关注,他本人负责的几个项目获得了业内的重要奖项。
他的生活被图纸、样品、展览、会议填满,忙碌而充实。
他在塞纳河左岸租下了一个带露台的小公寓,养了一盆生命力顽强的绿植。
偶尔会接受一些采访,谈起设计理念时眼神专注而自信,言语间已褪尽青涩,只剩下沉稳与笃定。
他学会了享受巴黎的浪漫与自由,也习惯了它的疏离与昂贵。
会有欣赏他才华的人靠近,男女皆有,但他总是礼貌而保持距离。
他的心仿佛被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隔开,不再轻易为谁悸动,也不再轻易让谁闯入。
那段持续了六年、最终破碎不堪的感情,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高烧,退烧后,留下的是对亲密关系的某种审慎与免疫。
凌耀在伦敦的金融圈站稳了脚跟。
那家投资银行的工作高压且残酷,但他凭借扎实的专业能力、近乎苛刻的自律和一丝不苟的态度,一步步晋升,负责越来越重要的项目。
他搬出了狭小的出租屋,在金融城附近买了一间视野不错的公寓,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一尘不染,像酒店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
他赚了很多钱,足够负担任何奢侈的消费,但他最大的花销不过是换了一辆更好的车,和收藏了几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依然很少社交,偶尔必要的应酬也显得疏离而公式化。
身边不是没有出现过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但他总是兴趣缺缺。
他的心仿佛上了一把沉重的锁,钥匙早已在多年前遗失在那场南净的寒冬里。
他习惯了用工作和酒精填充所有空闲时间,仿佛只有不断的奔跑,才能忽略心底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们就像两颗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稳定运行,发光,却永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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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平凡的午后,孟惑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
发件人是一位大学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如今在南净大学任教。
邮件里说,母校即将举办建校周年庆典,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邀请,作为优秀校友回国参加活动,并做一个简短的分享。
邮件末尾,同学似乎无意地提了一句:“对了,前几天偶然遇到凌耀以前的一个哥们儿,听说他最近好像也要回国一趟,好像是他们公司有个什么项目要和国内对接。你们俩现在都这么厉害,真是没想到啊…”
孟惑的目光在“凌耀”两个字上停留了几秒。心脏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轻轻触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礼貌地回复了邮件,以工作日程已满、无法抽身为由,婉拒了邀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伦敦。
凌耀在审阅一份与中国区合作的项目计划书时,看到了拟邀请的顾问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孟惑在巴黎工作室的一位资深合伙人也在名单上。
下属在一旁补充说明:“这位顾问在巴黎设计界很有资源,对我们项目本土化推广会有很大帮助。
届时可能会有一个小范围的交流晚宴,您看是否需要亲自参加?”
凌耀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几乎能想象出,在那个晚宴上,会有多大的几率,遇见那个同样可能被邀请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文件合上,语气平淡无波:“这个项目你全程跟进就好,最后的签约仪式我出席。前期的交流宴请,不必安排我参加了。”
下属有些诧异,但并未多问,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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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开任何可能重逢的机会。
不是因为还有恨,也不是因为还有无法释怀的痛。
而是因为,真的过去了。
那段感情,无论是美好的部分,还是不堪的部分,都已经被时光彻底地沉淀、封存。
再次相见,除了打破彼此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除了面对物是人非的尴尬与怅惘,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唯一的联系,或许只剩下那点微不足道的、通过第三方辗转传来的、关于对方“似乎过得不错”的消息。
这就够了。
在一个失眠的深夜,孟惑鬼使神差地登录了那个早已废弃不用的国内社交账号。
层层叠叠的转发和广告中,他看到了凌耀那个同样几乎荒废的账号主页。
最新的一条状态,停留在很多年前,一张南净大学梧桐大道的照片,配文很简单:“秋。”
他点开了凌耀的头像。
那是一张极其模糊的侧面照,像是在某个高楼天台,背景是伦敦的金融城夜景。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冷硬而陌生的轮廓。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手指轻轻滑动,点下了“删除好友”的确认键。
操作完成,界面刷新。
那个人的痕迹,从此在他的列表里彻底消失。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凌耀的手机轻微震动。是一个几乎不会响起的好友上线提醒特关提示音。
他点开,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曾短暂地亮起,又迅速灰暗下去。
他盯着那灰色的头像看了半晌,最终手指划过屏幕,取消了那个特关设置,并将那个账号拖入了“不常联系”的分组。
没有对话,没有道别。
一种无声的、彻底的、心照不宣的割舍,在跨越了欧亚大陆的寂静夜空下,悄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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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某一天,孟惑在巴黎的某个艺术展开幕式上,端着香槟,与人微笑着交谈。
窗外是巴黎璀璨的夜景。
某一瞬间,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总是记不住他芒果过敏、却又会因为他一句喜欢就跑遍全城去买一块蛋糕的少年。
他的心湖只是微微泛起一丝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他想,凌耀现在应该很好吧。
希望他一切顺利,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希望他…不要再“差一点”了。
在同一片星空下,凌耀站在伦敦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手中威士忌的冰球轻轻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曾窝在狭小的出租屋沙发里,一脸认真地跟他描述未来工作室的样子。
他仰头喝尽杯中酒,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想,孟惑现在应该很好吧。
希望他梦想成真,一切顺遂,永远耀眼。
希望他…不要再“差一点”了。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也是唯一的联系。
是跨越了时间、距离、伤害和遗憾之后,最终沉淀下来的,最苍白也最真挚的祝福。
无关爱情,只是一种对曾经的尊重,和对未来的祝愿。
祝愿那个曾深爱过、也曾彼此伤害过的人,在各自没有对方的世界里,真正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南净市的梧桐树,岁岁枯荣,生生不息。
它见证过两个少年最赤诚的爱恋,也目睹了那段爱恋如何一步步走向必然的消亡。
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两个少年,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差一点”之后,学会了告别,学会了放手,也学会了在各自的人生里,独自成长,熠熠生辉。
他们的故事,没有后续,没有重逢,没有奇迹般的破镜重圆。
有的,只是漫长的、平静的、永恒的……
错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