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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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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昌心头一颤,脱口问道:“我……我很老么?”虽说已年过三十,但他坚持习武,不少人都说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淦!这哪是重点?
作为西岐首领,姬昌向来德高望重。他不仅带领族人改良农具、增产稻谷,还精通占卜之术。何时宜播种,丢失的牲畜在何方……无论走到哪里,他总能赢得众人的敬重。
可眼前这少女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这般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他预设的百种情形。
他一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虽自认正值壮年,可比起青春正盛的妲己,自己确实不再年轻了。待他定下心神,想到该如何回应时,屋内早已空空如也。
只剩他一人独坐席上。
自那日后,姬昌再未提过要教导妲己礼仪的事。
妲己仍整日与姬邑形影不离,表面看去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有些东西悄然发生变化。
姬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早有预感。这预感来自妲己开始频繁向他提起殷寿。
“邑,朝歌在哪个方向?要走多久才能到?”
“邑,我想去找殷寿。他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邑,你说誓言很有用,为何他不信我的呢?”
每一次,姬邑都耐心细致地回答她。直到后来,妲己终于按捺不住:“我要去找殷寿,我想他了。”
说这话时,她的牙齿正轻轻啃咬着他胸前的肌肤。在那光洁的皮肤上,一个又一个的齿痕渐渐浮现,渗出血丝。她一边用舌尖舔去血珠,一边含糊地说着牙痒,要找个地方磨一磨。
姬邑垂下眼睫:“等雪停了……等雪停了,路就通了。”
待他送妲己回到冀州时,商王的使臣也恰好抵达。使者宣布了商王的旨意:免除冀州一年木材纳贡,赏赐一具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刻着苏护先祖与先王曾有一面之缘的铭文。冀州地处苦寒,资源贫乏,本是个偏远部族。其实那所谓的一面之缘,不过是苏护的祖辈在遥远的过去远远望见过商王的身影。
不过这桩往事被郑重刻在石碑上,供奉在宗庙最显眼的位置。
苏护受宠若惊。世代相传的石碑记载竟是真的,更没想到会得到殷寿的重视,赐下如此贵重的铜鼎。
冀州所有贵族与长老都闻讯赶来。众人围着铜鼎赞叹不已。流畅的纹饰,闪耀的金色,饱满的鼎腹,精致的双耳。这般巨大的铜鼎,唯有商王室有权铸造,也唯有王室才具备这般工艺。
众人还沉浸在这两桩喜讯中未能回神。
使臣身后走出一人,竟是邝方首领姞伯。使臣微笑道:“商王素闻邝方屡犯冀州边境,劫掠粮草人口。冀州侯苏护守城有功,治地有方,即日起将邝方划归冀州管辖,由苏侯统辖。”
使臣话音落下,苏护心头一沉。这般安排实在偏袒得太过直白,连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烫。他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惊疑与惶恐交织涌上。殷寿从未踏足冀州,更与他素未谋面,怎会连碑文上细小的刻字都了如指掌?又怎能对邝方与冀州多年来的摩擦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实在由不得他不多想。殷寿的赏赐来得太巧,太及时了。
莫非是飞鸟传讯?只有飞鸟能日行千里,在这片辽阔大地上往来传递消息。
苏护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邝方与冀州相邻数十年,实力相当,摩擦不断,自从邝方少主死后,大战是迫在眉睫,一触即发。先是免去一年贡赋,让冀州百姓能缓口气,现在更是将宿敌直接划为下属。连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人们暗自思忖:苏护何时竟得了商王如此青眼?
苏护品躬身问道:“不知商王还有何指示?苏护定当竭尽全力。”
使臣依旧含笑:“敢问苏侯,冀州最珍贵的是何?”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围在铜鼎旁赞叹不已,或是围着姞伯议论纷纷。而使臣此行真正要找的人,却独自坐在最外围,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始终未被看上一眼。
“这……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脸色苍白的姬邑。他突然憎恶起自己敏锐的直觉。正是因为心绪不宁,他才执意亲自送妲己回冀州。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他张了张嘴:“我……”
芊曼抢先一步拦住姬邑,扬声道:“我不同意!”
冀州最珍贵的珍宝,从来都只有苏妲己。
妲己对姬邑用情多深,芊曼心里清楚。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女儿去西岐住了一阵,商王殷寿就突然派人来要人。她忍不住自责,定是自己没有护好妲己,才让远在朝歌的商王都惦记上妲己。可商王向来不是贪恋美色之人,自从与王后成婚,他便一心开拓疆土,从未听闻他向各路诸侯索要过女子……
芊曼压下心绪,放缓语气道:“妲己与姬邑早已在双方父母见证下订了婚约。我冀州还有许多品貌出众的待嫁女子,任凭商王挑选。”
使者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此事,该由妲己自己决断。”
众人散去后,芊曼在厅中来回踱步,愁眉不展:“妲己,这事当真棘手,殷寿怎会突然要你?”
苏全孝冷哼一声:“定是贪图妹妹的美貌。”
苏护沉吟着开口:“其实……殷寿此番也算诚意十足。”他小心观察众人神色,“他免去冀州一年木材纳贡,整整一年!这一年我们便能休养生息,让砍伐过的林地慢慢恢复。更何况邝方从此归我们管辖,百姓可享太平,这不正是你们期盼的日子吗?”
芊曼顿时气红了脸:“你就这般轻易被收买了?这些对殷寿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何曾真正付出什么?再说了,你在意过妲己怎么想吗?”
苏护无奈叹息:“可谁敢违逆商王的旨意?”
上个抗命的部族,已被殷寿踏为平地。冀州这等小地方,哪有能力与商王抗衡?他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难道真要拖着整个冀州陪葬?
苏全忠沉思片刻:“或许能有更周全的办法。”
芊曼见苏护与苏全忠都如此平静,心中更是恼火:“妲己心里装的是姬邑啊!”
正当几人争执不下时,妲己轻声开口:“我要去朝歌。”
她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意,目光遥望使者来的方向:“我爱殷寿。他高大威猛,比姬邑更强壮。他今日为我做的这些,都是姬邑做不到的。就连他赐下的铜鼎,也是冀州从未有过的巨鼎。选择他,不是显而易见吗?”
芊曼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她看见姬邑始终低着头。满屋的争执声中,他像一尊石雕般纹丝不动,不声不响。
妲己的话最终裁决。父母与兄弟几人都默默退了出去,特意为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她们此别之后,此生恐怕再难相见。
姬邑勉强牵起嘴角,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妲己,若是担心商王对冀州不利,我西岐愿举全族之力与殷寿抗衡。他每逢天灾便以千百人牲献祭,自以为商人至高无上……可我们西岐人、冀州人,与商人又有何不同?不都是血肉之躯?若我起兵反商,定能一呼百应。殷寿狂妄自大,届时胜负犹未可知。”
在这之前,姬邑从未动过反商的念头。此刻为了妲己,他竟第一次认真思索起反抗的可能,绞尽脑汁想要找出阻止殷寿的方法。
妲己道:“邑,你忘了?是我想要他。”
“……是了,我知道。”姬邑喉结滚动,“可王宫毕竟是商人天下,你一个异族女子只怕举步维艰。那真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妲己嫣然一笑:“我的日子自然由我做主。我只是想待在殷寿身边罢了。”
姬邑想起曾经救治过的那只彩羽小鸟。伤愈那日,他亲手将鸟儿送回山林,为它重获自由而欢喜。旁人都说喜爱一朵花就该摘下,喜爱一只鸟就该拴住它的脚。可他始终觉得不对。喜爱一朵花,就该让它好好开在枝头;喜爱一只鸟,就该助它翱翔天际。
这才是真正的爱,不掺私念的爱。
“我只愿你过得欢喜……”姬邑眼圈泛红,强撑着问道,“妲己,你,还需要我么?”
妲己伸手轻抚他冰凉的脸颊。他面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往日甜美的酒窝里盛满了苦涩。她的指腹触到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凑上前舔了舔他的唇瓣,那总是温暖饱满的嘴唇此刻透着凉意。妲己动作顿了顿,尝到咸涩的液体顺着相贴的唇缝渗进口中。他的舌笨拙地微颤着,她便温柔地勾缠住。姬邑哽咽着深吸一口气,气息堵在喉间,吐出来时带着颤音。
当她退开时,一缕银丝连接着两人的唇,在姬邑下颌牵出一道晶莹的痕迹。
姬邑连做几个深呼吸,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旦已经长大,足以继承西岐事务。我陪你去朝歌可好?若你在那儿受了委屈,或是殷寿待你不好,随时都能来找我。”
妲己用缱绻的目光描摹他的面容,双手捧住他的脸,细细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可那泪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她轻声道:“不好。有殷寿在,我不会想见你。”
“不过,你永远都是我的。不许与旁人成婚,要永远遵守你的誓言,爱我一辈子,待我如初。”
姬邑哑声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妲己唇角弯起朦胧的弧度:“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