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弱柳》夜蝶舞袂

27、反间计

　　睿德四年——

　　和煦的春风送来阵阵青草的气息，偶尔有几只飞燕婉转低旋的擦过空中色彩缤纷的纸鸢，惹来宫女们连声轻呼。烟花三月，处处都弥漫着一层淡淡浪漫旖旎的味道。

　　御花园的一隅，宫娥们穿着新近裁制的粉嫩春衫，素手捧着香炉、茶点等物事，偌大的四方石桌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这如画似诗的旖旎季节里听来分外刺耳。

　　啪！“八万！”柳青韵重重地甩出一张牌，他接连输了几把，正老大不爽，脸色臭得很。

　　“你确定要打这张？”他对面的新绿看着他，右眉轻挑，似笑非笑。

　　“我确定。”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将那张八万拣过去翻在面上，其余十三张牌齐齐扣倒下来，“你继续，打快点，别让我等太久啊。”说罢便在一旁凉凉地吃瓜子看戏。

　　柳青韵白他一眼，继续玩他的。坐柳青韵上家的南宫璇打得可谓是专心致志，展朝在身后不时提醒他两句。我今天的运气不好也不差，持平，没输。

　　没错，你们没猜错，我们就是在“血战到底”！（某蝶问：有不知道“血战到底”的人么？）

　　话说三年前南宫瑾登基为帝，我正式成为赤南国的皇后。南宫瑾在这段时间内瑾守他的当日所发的誓，拒绝了数次朝臣们劝他广纳后宫的进言，以至于我这个掌管后宫的皇后娘娘根本就无任何妃嫔可管。朝政方面的事情，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就行了，也不是我能管得到的。空闲的时间一多，便觉无聊透顶，某天灵光一闪，就叫人做了一副麻将，没事就打上两把，倒愈发像退休的老太太了= =

　　一年前柳青韵突然只身一人从金原国来找我的时候，把我吓得不轻。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傻傻的。因为进不了皇宫，他先去柳府找柳飞雨——虽然我没有特意知会过柳飞雨，但我跟柳青韵这几年的书信往来自然是瞒不过探子一大堆的柳家的。不过，柳飞雨就算知道又如何？信，他自然是看不懂的，而我和柳青韵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只怕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他不是没有问过我，但他也应该清楚我的回答九成是编的。这几年，我越来越会与他打太极，表面上和乐一团兄友妹恭，各自的心却是渐行渐远。

　　虽说柳青韵在五国间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知道他的人不少。好在他从一开始就用的“柳”字作姓，若是柳飞雨硬要扯上他说是失散多年的族弟，倒也不难办。翻遍了柳氏一门的族谱，总算是找到一个年龄和柳青韵相若，在小时侯就失踪的男孩，再编了一个赚人热泪的寻亲故事传播开来，一时间，倒成了坊间的热门话题。

　　这些自然是我执意要柳飞雨办的，他意外地没有多做追问。同时，我也向南宫瑾举荐柳青韵当南宫璇的老师，一便他就能够进出宫廷，我要见他也就容易些。亏得他又以才学出众闻名，有些大臣虽然不满他曾经是个男宠，但柳家的势力正是如日中天，又岂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多日，他便成了南宫璇的老师。

　　我第一次用关心皇弟学业的借口去看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与当日截然不同的柳青韵。昔日细腻白嫩的肌肤变得跟宫中的侍卫差不多的黑，还是一样的清瘦，不过不似以前的纤弱，笔直硬朗了不少。唇还是一样的红润，只是嘴边多了一圈青色，脸颊微凹，双眼无神，原本水般披散的柔顺长发高高束起，仍旧看得出枯黄干燥了不少。

　　他到底遭遇过什么样的事？皇甫云夕不要他了？这话我当然问不出口，不过瞧他那样子，十有八九都是失恋了。前段日子皇甫云夕曾为他遣散过所有的男宠，当时我还在信里和他相互调侃，笑他终于完成了穿越主角的使命，王子和王子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人生无常，谁有料得到最后一个离开皇甫云夕的男人，竟会是他？

　　就在我想派人到金原国去打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个可以让天下人的下巴全掉在地上的消息传来：金原国的二皇子即将迎娶湛东国皇帝的妹妹涟漪公主！

　　皇甫云夕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事早就天下皆知，再加上他在金原国的众多皇子中向来都以骄奢淫逸出名，各国的王孙贵胄就算有意与金原国王族结为姻亲，也不会选择看上去就没多少前途的他。所以，湛东国皇帝的这个举动，让南宫瑾和朝臣们议论了好久还是没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去年初秋，皇甫云夕大婚之际，柳青韵请假三日，于柳府大醉，第四日进宫授课，竟神采奕奕，一扫几个月以来的阴霾，笑得璀璨无比，愣是把我唬得不轻，以为他已经失心疯了，差点就要叫太医来给他瞧病。

　　病是自然没有的，我也是一个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任何伤口的人。自那以后柳青韵再也没有提起过皇甫云夕，成天笑嘻嘻地教南宫璇念几首诗、讲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小孩子到也听得津津有味，对他这个像朋友多一点的老师喜欢得自然要比其他教书的老古板多上那么一点。

　　柳青韵一来，我就可以不用找宫里的太监宫女凑数砌长城了。除了新绿之外的那些人老让着我，没劲。南宫璇某次撞见我们聚赌之后就死缠着柳青韵教他打，柳青韵实在拗不过他，就教他了。虽然还小，但他脑筋满灵光，再加上有个展朝时不时地帮他出主意，我们四人倒也算势均力敌。

　　“自摸！”南宫璇兴奋大叫，小脸涨得通红，“清一色对对胡外加一杠，你们等着给钱吧！”这孩子近年来装模作样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成天装无知扮天真。他外公在三年前的叛乱中已遭南宫琰处死，但母亲蓉妃有先皇以死相护，倒还没什么事，现在也住在无焰山的行宫里，南宫璇每个月都会去那里探望她几次。

　　眨眨眼，我笑道：“皇弟今天的手气真是好呢。”但做我对面的柳青韵显然没我这么好的闲情逸致说笑，他今天输了不少，只怕也没剩多少可以输了。我看了看牌池，故意打了几张他可能会胡的牌，终于在第四张的时候，他倒牌，却也只是平胡。

　　全局终了，结帐算钱，一旁早有宫女自一只象牙雕成的匣子里取出相应数量的金豆子给他们三人。新绿拿出荷包来装了，展朝替南宫璇收下，放在一个浅黄色绣有团龙的锦囊里，只有柳青韵，他接过去放在桌上，又从衣袖里拿出钱袋，底朝天全部抖出，黄澄澄的小金豆满桌乱滚。他急急忙忙伸出双掌拢住，数了又数，终于拿起两颗放回钱袋，割肉似的把剩下的分给新绿和南宫璇。

　　“皇上驾到——”太监特有的公鸭嗓音怎么听怎么刺耳，这些年我始终无法习惯。就如同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一般，所见所闻所触再真实，也终究无法全身心的融入。柳青韵曾说过我被那个五年的时限给束缚住了，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做“家”，我亦没有否认。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我率众行礼，等所有人都行过礼后，抬起头来，却看见南宫瑾跟在他身后的柳飞雨。

　　“皇后又让小璇在玩牌戏了。”南宫瑾的语调里有着和内容不相符的纵容之意，他笑着拉过我的手，我低眉敛目，始终保持嘴角上翘的弧度，三年多了，我知道怎么做才符合皇后这个身份。

　　我随他在石凳上坐下，两人的衣角有片刻的交叠，明黄与浓烈的红色，很相衬。在这皇宫里只有正宫娘娘才能穿这种红色，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绿色，可是现在就算是穿绿色的衣裙，也不可以用那种粉嫩粉嫩的绿，只能穿端庄稳重的深绿。身为皇后，竟然连穿自己喜欢的颜色都做不到。这种身份就算再风光，过个三年五载，也就十分足够了。

　　“皇弟还小，小孩子就应该多玩，况且他聪明过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也不必担心会误了学业。”还好他们不知道这麻将是专用的赌博工具，我只告诉他们是一种游戏，而筹码，也只是用来增加游戏的刺激性，就像有些时候下棋也会有赌注一样。

　　南宫瑾随便考了考南宫璇几道题目，见他都能答上来，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先回去了。接着又摒退左右，所有宫廷内侍不得靠近十丈以内，只剩下我们四人。我仍旧沉默地浅笑，并不因为没有外人而松懈。柳飞雨的脸上也始终保持着淡定的笑容，如果此时有镜子，我真想照照我们“兄妹”的笑容是否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有些担心，南宫瑾虽然一般都不会和我谈起政事，但最重要的国事却从不瞒我，这也是他表现信任我的一种方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柳青韵，柳青韵低垂着头，脸色不是很好，可能还在哀悼他那些圆滚滚黄澄澄的金豆子吧！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和柳青韵有关的呢？

　　“柳爱卿。”柳飞雨没搭腔，南宫瑾是冲着柳青韵去的。

　　“臣在。”

　　“听说你自小在金原国长大，对金原国可谓知之甚详？”南宫瑾双眼微眯，左手五指轻扣桌面，语气听起来似在谈天。可他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另有所指，柳青韵曾是皇甫云夕最宠爱的男人，又曾随他上过战场，知之甚详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只是略知一、二。”柳青韵抬头飞速地瞟了南宫瑾一眼又低下头去，回答得小心翼翼。

　　“一、二吗？”南宫瑾轻笑，“一、二也就够了。”他突然拈出一块石桌上的麻将牌一拍，牌乃白玉做成，音质清而脆，堪称极品，此时听来仍不刺耳，却甚是刺心。

　　“柳青韵，柳家待你如何，朕待你如何？”

　　“自然都是极好的，”柳青韵顿了顿，补充道：“是最好的。”

　　“你对金原国可曾还有放不下之处？”南宫瑾身子微微前倾，语调没变，内容却逐渐尖锐，“或者说，金原国那人，你是否已经放下？”

　　我转看目光，不忍心看他。这半年多来，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那个名字。我们都以为他或者都希望他已经忘了，或许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今日再次听到皇甫云夕这四个字时，他猛然抬头并瞠大一双眼眸的样子实在已经出卖了太多太多。

　　“你还是忘不了他？”南宫瑾指尖摩挲着精致的白玉牌，我像着了魔般紧紧盯住那里不放，柳青韵压抑而凌乱的同时又带有万分坚定的回答却丝毫无误地传进我的耳中。

　　“微臣……和金原国的二皇……不，他现在应该称锦王……从来也无半分情谊……又何来相记相忘之说？”

　　“一点情谊也没有吗？”南宫瑾用只有我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喃，“你对自己倒也狠。”他厉声道：“就算朕派你去杀了他也没关系吗？！”

　　我和他相握的那只手骤然缩紧，他有所感觉，回头给了我一个叫我安心的眼神，然后继续观察柳青韵。我的目光游移到柳飞雨身上，他表情未变，但似乎在评估什么的上下打量着柳青韵。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感应到一道视线，我回过头去，柳青韵正紧咬着下唇，略显愤怒地望着我，他该不会以为我也知道原因吧？要是他把我想成是背叛同乡的人就遭了，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忍受任何人的误会就是不能忍受他的，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我努力的瞪大眼睛向他传递我的想法，很显然，我们俩并不能心灵想通眉目传情，他看我瞪他，眼中的怒火更甚。该不会是我这一脸僵硬的笑容让他误会更深了吧？可是我现在又不能在那两个男人特别是南宫瑾面前向他解释，甚至不能有一点慌乱和着急。

　　我调整一下呼吸，放柔声调，轻声道：“皇上，您吓着柳大人了。”我知道你是想向他显露一下皇帝的威仪吓吓他，但，这对于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最初的害怕过后往往是与之成正比的愤怒与反感。没办法，谁叫南宫瑾刚才一副阴险暴君的样子。

　　我凑在南宫瑾耳边，“你该不会真的要叫他去杀皇甫云夕吧？”总觉得不可能，多派些杀手刺客就能解决的问题，不必费心费力地安排这个已经被皇甫云夕抛弃又身无武功的他去办，而且还不一定办得成。

　　南宫瑾拍拍我的手适意我少安毋躁，“回答朕，如果朕要你去杀皇甫云夕，你能否办到？”

　　柳青韵看起来像是豁出去了，眼睛紧闭一下又睁开，“不能。”

　　“为什么？”

　　“微臣从没杀过人，不知道如何杀人，也不敢杀人，不论皇上要微臣杀谁，微臣都无法办到。”

　　“那好，朕便不要你去杀他。”南宫瑾不管柳青韵的呆怔，自顾自说下去，“可是，湛东国和金原国已经秘密结盟，准备打破五国百年来的和平局面，而他们第一个选择进犯的目标，就是我国。”

　　“怎么会？！”柳青韵失声道。

　　“皇甫云夕迎娶湛东国公主就是第一步，现在他们正暗中筹备粮草兵马，不出一年，必有大战！”南宫瑾好象有点激动了，我悄悄捏他一下，他又放缓了语速，“西丘国前有连绵群山阻隔，又有中部沙漠无垠；北冰国长年冰封，一季解冻。这两国并不是凭他们的实力可以一举攻下的。而我国地势辽阔，土地肥美，是他们眼中的首选。”

　　“皇上是要我……”

　　“三年前你曾随皇甫云夕攻打湛东，金原国的兵力配置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湛东国的也一定有一点了解和记忆。当然，朕要的不止这些。”南宫瑾注视着他的眼睛，“朕要你回到皇甫云夕身边去，秘密偷取两国结盟的详细计划，还有，挑拨皇甫云夕与涟漪公主的关系，最好能让皇甫云夕亲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掉涟漪公主。”

　　柳青韵在原地呆立良久，憋出一句话来：“微臣是被皇甫云夕亲自逐出府的人，他又怎会留微臣在身边。”

　　南宫瑾淡然一笑道：“难道不是你因为皇甫云夕要取涟漪公主，死活不愿被涟漪公主霸占他正室的地位，吃醋吃得厉害了愤然同他撕破脸，逼他说是他把你逐出来让天下人都去责骂他的么？你愿意进皇宫授课，不也是为了躲避他派来找你回去的人么？”

　　还有这等事？我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冷下脸来瞪了一眼柳青韵，从他畏畏缩缩不敢接触我的目光的行为来看，这事的确是真的了。好哇，还是同乡是校友是在这世界中惟一能够全心信任的人呢！连我都不说，哼哼，你死定了。

　　南宫瑾继续给他敲边鼓，“如果这事成功了，彻底破坏他们两国的盟约，朕答应你，只要你做得不露痕迹，不让他们发现这一切都是你所为，你就可以永远留在金原国和皇甫云夕在一起，不会有人来拆穿你的身份。而这之后，皇甫云夕自然会从金原国的皇位继承人中除名，你和他，就可以真正地厮守一生。这对于你和对于我国，都是双赢的结局。”

　　“……只要让他们两国盟约破裂，不能合力攻打我国就好了么？”

　　“不错。”

　　“那好，我答应。”

　　……爱情的确会让人冲昏头脑。

　　“不要怪朕没提醒你，如果你没有遵守诺言，那边自然会有人将你的真正目的告诉他。如果你和他联成一线，更会有人来取你们性命。十个不行，就一百个、一千个，朕对于背叛的人向来不轻饶。”

　　“微臣明白。”

　　“那好，你退下吧，三日后早朝，向朕辞退少师一职出宫游历，在十天到一个月之内被皇甫云夕派来找你的人找到就行。”

　　“微臣遵旨。”

　　柳青韵走远后，南宫瑾询问柳飞雨：“依爱卿这计划能否成功。”

　　柳飞雨必恭必敬，“臣认为虽无十成十把握，但九成几率还是有的。”

　　“柔儿认为怎样？”南宫瑾又笑着问我。

　　我忍下心底隐隐泛起来的反感，“我认为柳青韵是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但尽人事听天命，成功还要靠一点运气的，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我将目光移向柳青韵消失的方向，不再看这两个老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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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习了一个月，满脑子的英语，找不到码字的感觉，前几天又忙着开学，累死了。现在总算是稳定下来，比较有写文的状态。不会再拖了，按一星期三章的正常速度更新，华丽丽地向着结局迈进，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