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喜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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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
远处回旋的气流在地表徐徐蒸腾，扬起一层薄薄的飞尘，恍惚中扭曲成一片朦胧的光景。
漫天的砍杀叫喊声、刀剑碰撞声似是没有尽头般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回响，有心的人却不难听出这其中的迟缓与疲惫。
时值正午，毒辣的骄阳晒得我几乎不能争开眼睛，身上的轻甲里里外外都早已汗湿，仍然不断冒出的汗水顺着衣角淌下，滴落在地面上，却又立刻被蒸发殆尽。
这已经是开战开始以来的第十个时辰了。震远军的攻击仿佛永无止境般，一浪一浪的奔涌而来，没有丝毫间隙。
北面城楼的明翼军如今只剩下五千七、八百人左右，酷热难当的天气使人的体力加速消耗，纵然是轮流上阵，也支持不了多久。
而我，更是快撑不下去了。
不似士兵们还有间隔的歇息机会，从昨日到现在，我和我手下的人就没有一刻是休息过的。连续作战或许对落影阁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整整一晚未曾合眼又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的我，在如此强烈的阳光直射下站都快站不稳了，勉强将轻甲上对我来说纯属装饰用的长剑直立着，双手紧握在上面支撑住身体——
我不能倒我不能倒我不能倒！
不住的反复催眠自己，如果我一倒，我方士兵势必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中，所以纵使已经头重脚轻全身虚脱我也一定要站在这里！
攀上城楼的震远军越来越多，我方的守势已经逐渐减弱，若不是还有落影阁的人在那里一上一下的挡着，只怕这城楼上的敌军早就下去开了城门了！
由于我身处的地方是城楼中心处的最高点，自然就是对方首先攻击的目标，许多震远军一上城楼就向我杀来。落雷起初还能将他们一个个用刀尖挑下城去，但随着刺杀我的人愈来愈多——虽然这些人没什么武功，但人数一多便防不胜防，落雷不住地游走在我四周简直杀红了眼，到最后完全是什么也不顾了，见到敌方的人就劈，无数被砍成两半的躯体散落在我周围，强烈的阳光下似乎能听见滋滋作响的血管爆裂声，能看见那猩红的断裂面上有血泡冒出有雾气升腾。
又一具从中剖开的人体斩落在我脚边，衣角上又溅上数滴鲜血，我却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事实上，我是连反应的精力也没有了。总算强烈的认知到了什么叫做“习惯成自然”，无论再怎么血腥的场面看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的麻木了，与其在那里惊恐呕吐既消耗自己的体力又分散落雷的注意力，还不如节省下力气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双眼正死死地盯住战场上的动静，一只拿着羊皮水袋的大手突然递到我面前，顺着手往上看，是落雷。
“解决完了？”猛然抓过水袋灌了几口，我嘶哑地问道。环视四周，比刚才又多了许多一半一半的尸体，他的银灰色轻甲已经被染成一片暗红。
“就等下一批不怕死的人来了。”他龇牙咧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如果他们可以从这些烂肉上面跨过来的话。”
的确，我方圆五米内满是横截面朝上的鲜红尸身，要从这种尸堆里杀过来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的，看来落雷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报——”
一个传令兵模样的人从城楼下面飞奔而来，却停在尸堆外傻傻站住了，看来被吓得不轻，只怕再激烈血腥的战场上也不会有这等光景吧？
“有话快说！”或许是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力气开口了，落雷代替我大喝一声，总算是让他反应过来。
他一个激灵全身一抖回过神来，站在五米外双眼尽量绕过满地尸体直对着我俩，大声禀报道：“南面我军伤亡达三千人，陷入苦战，罗参将请求调兵支援！”
支援？
笑话！我这里都快挡不住了，哪有什么人派去支援！
要不是没什么力气我早就破口大骂了：ＴＭＤ！那边在搞什么，居然有三千的损伤！
我握在剑柄上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偏偏那个该死的传令兵还不住地催促提醒，“罗参将说如果没有支援，只怕震远军就要破门而入了，请大人快调派人手！”
真是@$%&&*&*(*#@！！！
在心中咒骂归咒骂，但如果真的不分点兵力过去的话也不行，南面一破我们还有什么搞头？
盘算了一下我们这边的战斗力，落影阁的人至少可以以一当十，我迅速派人将城楼下轮休的一千名士兵调过去，传令兵飞快地回去复命了。我凝神远眺，城外震远军的人还不断向这方涌来……该死的南宫瑾怎么还没到！难道他真的准备给我收尸吗？
城头上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大多人只是凭本能在挥动手里的兵器而已，不少士兵的刀口已经微卷，刺进肉身再拔出来后对方的伤口早已被倒挂得血肉模糊；有的人更是拼着拼着便自己倒了下去，长时间的暴晒以及体力的透支让他们再也没有爬起来……突然好恨自己，明明不是看了这么多有关战争的小说电视吗？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只知道正统的战法，连一点点奇策都想不出来！
书里电视里的主角们不是只要被逼到绝处就会冒出些惊世绝妙的好点子吗？为什么我到了这个地步，脑子里都还是一片茫然，连丝妄想都挤不出来？
果然是我把战争看得太简单了吗？
难道我真的没有当主角的命？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让我穿来，让我经历这修罗战场？
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些，但我就是止不住地埋怨，为什么我不能像书里的女猪一样在帅哥的包围下开开心心享受穿来的美妙时光？为什么我一定要遇到这种事……人若一直过平淡的日子总会向往刺激的生活，但当不平凡的人生到来时真正能安之若素、游刃有余的人又有几个？而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也只是一个偶尔得到契机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的庸人而已。
这世上总还是有不怕死的人的，三、五个震远士兵又向我冲来，落雷跳过去提刀便砍，半具飞出来的身体擦过我的脸庞，在上面留下了温热的液体。
我伸出一只手轻拭，五指在眼前摊开，一片妖艳得诡异的红色……终究，还是让手中染上了鲜血么？
黎望城另一端的骚动终止了我无意义的感伤，足以令整座城池撼动的欢呼喊叫声传来，我心里陡然一惊——
城破了？
慌忙地将精力强制提到最高点，我开始重新部署兵力，正当我做好了巷战的准备时，面前一闪，一个人在我身前跪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我派去南面的落影阁的人。而他吐出的话，是我今生从未听过的美妙言语——
“小姐，睿王的援军到了！”
他的话得到了证实，没多久，南面的震远军如流水般纷纷从黎望城的两侧撤离，北面也停止了进攻，大军在最短的时间内退到了城北十里处。
骠骑军紧随其后，十七万人马于城北五里开外停住，挡在黎望城前面，与震远军遥遥相望。
我见局面已经稳定，暂时不可能再战，便下令让所有的将士们解除战斗状态回去休息，只留下一些人负责清理战场。
落雷将我附近的尸体抛向两旁，开出一条路让我走出去。在烈日的暴晒下，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快，早一点被杀的已经开始散发跟血腥味完全不同的气息，横切面也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度恶心的颜色。
人一松懈，先前种种被暂时忘却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忍着作呕的冲动，在落雪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城楼。
在同一时间到达城楼下的，是我最爱的王子殿下。
暗黑色的铠甲、绛红色的披风，枣红色骏马上风尘仆仆的骑士般的王子向我伸出手来。
“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我一边问一边微笑着搭上手去，任由他将我安置在胸前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你不是应该在城外军中的吗？”
“城外有你二哥，我怕你有事就先过来，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收紧了环绕在我腰际的手臂，声音紧绷，“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竟然留在黎望城的时候我差点没被你给吓死。”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赶到的。”挑着肉麻的话安抚着他，我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沌，“你确实也赶到了，不是吗？”
“你……”
“我好累，好想睡……”我虚弱的模样成功地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我现在就要睡……”
“……睡吧，一切有我。”饱含浓浓爱怜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响，在陷入熟睡之前我隐约听见了四个字——
“辛苦你了……”
$$$$$$
好难受……
喉咙好干……
好想喝水哦……
刚这样想，唇上便蓦然感觉一阵湿意，我下意识的张开嘴，任由微温的糖水滋润我干渴的喉际。
迷朦中，眼前似乎有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有心无力，又迅速地坠入无尽的漆黑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大哥？”已经睁开眼就不能再装睡下去，认命地唤了一声，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实在是破烂得可以。
“不是我还会有谁？”柳飞雨坐在我床边笑得云淡风轻，“你二哥和睿王都还有军务要忙，也只有我有空来看着你。”
他转头向落雪，“去通知睿王，说小姐已经醒了。”
“我睡了多久？”我艰难的支起半边身子，柳飞雨并没有来帮我一把。
“也就七、八个时辰。”
“七、八个时辰啊……现在应该是早上了吧？”怪不得直听到鸟叫呢。
“是啊，你昨日可真是辛苦呢。”他冷冷的回答，“体力透支还有中暑，差一点就虚脱休克。”
人一生病连脑子也跟着迟钝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话中有话，“我……”
“有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吗！”他突然笑容一敛，声色俱厉，周身辐射出来强烈的怒意，“你把两军对战当什么了？你以为宫里、朝廷上那些把戏到了战场上还能管用吗？”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翻脸，我瑟缩着不敢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来得再晚一些会有什么后果？”
“我……呃，我原本有把握能撑到你们来的……事实上我也撑到了，不是吗？”我忍不住小声地反驳了一下。
他凌厉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那是你运气好！”
我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出声，他站起来俯瞰着我，“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察觉出他微妙停顿未说出口的意思让我一阵胆寒，他无视我明显的惊惶又丢下一句，“虽然你是我妹妹，但你知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我知道了！”我飞快的回答，不敢有丝毫迟疑。
他微眯着眸子看了我一阵，终于放缓了口气道：“哥也是为你好，战场凶险，你在宫里游刃有余不代表在战场你也能这样。还有，你也想想你自己的身份，让人认出来成什么话。”
你是怕我万一不小心在战场上挂了你就失去了最大的一枚筹码了吧？不过他既然松口了就代表这件事他不准备追究了，也就是不会对我有任何惩罚了……想起柳柔记忆中每次她做错事后柳飞雨对她的惩罚……
“我以后再也不会擅作主张了，大哥。”我乖巧地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恐惧及愤恨——现在的我并没有任何实力和必要跟他扯破脸。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南宫瑾到了，柳飞雨端过那碗不知在桌上放了多久的药，重新坐在床边，挂起和蔼的笑容，送了一勺在我嘴前，声音带着无比的宠溺，“可能会有些苦，不过我已经让她们准备了你最爱的蜂蜜让你在喝完药后甜甜嘴。”
我配合的喝下去，还不是蹙眉咋舌，一副很难喝的样子。柳飞雨则被我丰富的表情逗得轻笑出声。
于是，当南宫瑾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兄妹之间温情融融的画面。
“睿王爷！”等南宫瑾走到他身边，他像这才发现南宫瑾一样惊讶而起，“下官一时疏忽，没发现王爷来了，万望王爷恕罪。”
“你我之间还谈这些虚礼作什么？”南宫瑾接过柳飞雨手中乘药的碗，代替他坐在床边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问他：“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好多了！”我咽下一口苦涩的药汁，在下一勺药递过来之前抢着说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过那两个男人完全无视我嘶哑的叫嚷，自顾自交谈起来。
“睡醒后是好些了，不过昨天体力透支过大，对体质有一定的损伤，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忘了说，柳飞雨精通医术，特别对药石之理犹有研究，落影阁中人……大家现在都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忠心了吧？
不过知道他是神医的人并不多，南宫瑾恰巧就是其中的一个，看来我最近的活动范围就只能局限在这房间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见我喝完药，南宫瑾又开始一勺一勺地喂我蜂蜜。
“不确定，要看她的恢复情况如何。”
恢复情况还不是你说了算……我苦笑，看来柳飞雨还是想对我小惩大戒一番。
“好了好了，我都快被腻死了。”将头一偏，躲过一勺蜂蜜，南宫瑾不以为意的笑笑，将碗搁回桌上。
“现在军情怎么样了？”我正色问他，偷瞟一眼柳飞雨，问问而已，应该没什么吧？
见柳飞雨的神色并无不悦，相反，他还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暗松一口气，听南宫瑾仔细将昨天到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在这儿跟震远军耗上了？”听完他的话，我就总结出这个结论。
“没办法，双方暂时势均力敌，看来二哥是下了决心要把我们挡在这里。”南宫瑾对此非常头痛。
“莫无忌已经被拖在边境，他是指望不上了。”柳飞雨也感到事态严重。
而我则不发一语。
现在，只能盼望金原国那边可以给我回复了。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喜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