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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战鼓鸣 ...

  •   残阳如血。

      低矮的天幕下是无限广阔、漫无边际的平原,猎猎旌旗伴随着盛夏的热浪翻滚,身穿铠甲的兵士如同陶俑般密密麻麻的伫立,安静压抑得近乎肃杀。

      站在黎望城头,我努力按捺下心中骚动奔涌的血气。第一次以当局者的身份亲临战场,紧张中又有莫名的兴奋,每一根神经末梢似乎都被完全激活,一直握成拳头的掌心早已汗湿,就连自己也感觉得到全身的轻颤。

      震远大军在半个时辰前就开始在黎望城四方列队,大老远就可以看到先锋部队中攻城的云梯、巨木,只等将领一声令下了便可以展开攻势。

      我方的准备工作也已做好,场面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被这紧绷得透不过气的局势堵得胸口闷闷的我,恨不得干脆立刻开战算了!

      “小姐?”

      “小姐!”

      落雷的一声低喝打碎我近乎偏执的期待,骤然从不该有的想法中惊醒,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复下心情,转过身却发现站在落雷身旁的,赫然是明翼郡的郡守李及廉。

      “李大人怎么上这儿来了?”我轻微蹙眉,身位文官又是一郡之主的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城里稳定民心吗,怎么跟着我跑到这种极度危险他又派不上用场的地方来做什么?

      不远处有几个将领正望着我们这边,似乎对我们的出现很不理解:我现下身穿一袭银灰色的轻甲,没带头盔,长发高高束起在头顶用一个银环扣住,虽然是英姿勃发,但也能一眼就看出我是女儿身。身旁跟着的是落影阁一干人,男男女女共四十名,全都是同色的轻甲——兵士穿的那种铠甲太笨重,反而阻碍这些高手的动作。李及廉虽然特别批准我们上城楼,但并没有给我实质上的权利,我也就只有在一旁看着,等着适当的时机帮忙而已。

      李及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目光转向城外的震远军,用有些担忧却十分镇定的口吻说道:“柳小姐对这次的守城战怎么看?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去问这次的主将吗?怎么问起我来了。

      虽然不清楚李及廉这么问的用意,我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虽然大人将附近能调的兵马都调来了,但黎望城的现在的兵力也不过一万五左右,若是震远军以车轮攻势分批进攻,只怕这样少的兵力是抵挡不了多久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输定了?”

      “怎么会!”我好笑的瞟他一眼,我如果认为输定了又怎么会留在这里?是嫌自己命长吗?

      “愿闻其详。”

      “我这里说的抵挡不了多久是指只有我们孤军奋战的情况,只有我们这点兵力陷落是迟早的事,不过我们现在并不是抱城死守,援军只要一天就会到,换句话说,我们只要守住十二个时辰就行了。”

      “这是自然。不过要士兵不眠不休的奋战一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守城并不需要所有的士兵的,难道主将没有告诉过大人吗?”

      黎望城不像焰京城大墙广,一个地方不注意便会被敌军侵入,而且即便是焰京乱的那天,也不是所有士兵都一齐上阵,都是交替休息过的。攻守城池这种事情并不比得两军在平地上摆开阵势,一撕杀便投入所有的兵力,不能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守城的一方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相对来说进攻的一方若想取胜往往要付出多倍的牺牲。焰京一役若不是有我在暗中搞鬼,太子守个十天半月也是不成问题的。

      听了我的疑问后,李及廉的脸上流露出几丝无奈,“柳小姐可知地方将领通常是怎么选拔出来的?”

      “地方将领不是一般由在前线立过功的较低军官升官后调过来的吗?”至少柳柔的记忆告诉我是这样的。

      他缓缓摇头,“真正有实力的人大都被护国军、骠骑军、震远军扣下了,地方上的将领多数是世家子弟,其中有真材实学的人并不多,而在这多年未见烽烟的明翼郡更是少之又少。”

      “……大人是说……”

      “不错,明翼郡守军的最高将领其实只是个连战场都没真正上过的小子,因为是京城某高官的亲戚才弄到这边来当了个将军,若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My God!

      这种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差点跳脚,瞪着李及廉,不过他明显摆出一副我劝过你走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表情。但早知道如此我还会留下来么?一定跟展朝他们投靠南宫瑾去了,哪会在这里等死!

      没错,现在这种情况就是等死!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一只羊率领的一百只狮子不一定能打胜一只狮子率领的一百只羊。这句话就是在说指挥官在一场战争中的重要性,而现在我方不止兵力少,就连指挥官都这么无能吗?

      “不知柳小姐可愿意指挥我军作战?”李及廉突然神色一肃,认真向我说道。

      “我?!”我承认,我真的被他吓到了,看着这个出乎意外的大胆不按牌理出牌的郡守,我顿感头痛,“李大人,我本是一介女流,且不说学到的东西都是纸上谈兵,就算是您真的让我指挥,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

      原先我打算留下就是为了在将领身边观摩一下他们到底是怎么指挥一场战斗,顺便训练自己克服对鲜血与尸体的恐惧,还有让落影阁的人在有需要的时候就帮一把,现在到好,居然连旁观的经验都没有就想让我直接上场,这李及廉的胆子比我还大嘛!

      “这点小姐不用担心,”他递给我一个扁扁约莫有手掌那么大的一枚铜铸的类似令牌之类的东西,“这是明翼郡的调兵符,有了它,无论谁都可以指挥明翼守军。”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主将那里吗?怎么大人你……”我将视线从兵符移到他脸上,他微笑着看我,一片诚恳,但我总是觉得那种神情充满了算计,难道是我多心?

      “首将自知无能,已经将兵符交还给本官,还请小姐收下。”他再一次将兵符往我这边送了送。

      由于我迟迟不肯结过令牌,他又开口道:“柳小姐,震远军已经有所行动了,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啊!”

      我抬头,这才发现震远大军已经开始像这方移动了,眼看就要进入我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难道军中无人可担此重任了么?”临到死前我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还有一名罗姓参将,不过他以带半数人马去防守南城门了,这北面还是没有人选。”黎望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城楼,东西两面都是高高厚厚的城墙,没可能翻过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及廉一再逼近,“难道小姐宁愿看着黎望城陷落也不愿接过这兵符么?”

      敌军先锋已然冲入我军射程之内,城墙上的士兵还是没有动作,我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抢过李及廉手中的兵符,高举大喝一声——

      “放箭!”

      顷刻间,无数的箭矢如暴雨般降下,虽然有许多都被高举的盾牌挡去,但还是有少数穿过盾牌的缝隙,直射在震远士兵的身上,为地面铺上第一层血肉之躯。

      转过身去,我面无表情地对着李及廉,“这样行了吧,大人?”

      “柳小姐不愧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女。”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奸诈。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我绝对被他摆了一道!

      压下心中的火气,我冷冷说道:“我既然接过了兵符,就一定会尽力而为。战场凶险,还请大人回去等待消息,并尽量安抚城中百姓——在这种时候,城内一定不能乱。”

      “本官明白,这里就拜托柳小姐了。”他已不复刚才的沮丧与担忧,用如释重负的神情向我告辞。怪了,他哪儿来的对我的信心?

      依照惯例分别派了十个落影阁的人去北门和南门内侧守着,防止有人从里面打开城门。要知道,城门一破,这城楼上打得再起劲一样也是得玩完!

      相对于敌军的冲锋呐喊,目前城楼上还算井然有序,弓箭手们一轮一轮的发箭,不少敌军还没等靠近城边就英勇就义了,虽然有少数的人已经架了云梯,但都被城楼上的士兵用石头与滚水给弄了下去。我比较在意的是用正在用巨木撞击城门的那些人,即使用箭射、用石砸、用热水泼,也无法阻止那些人的攻势——只要有一个人倒下去,后面的人就会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撞门。

      城外已经是遍地尸身,这才开战不到半个时辰而已,震远军就死了几百人,虽然距离甚远我看不清那些人的死状,但风中弥漫的尘土与血腥相混合的味道、耳中充斥的怒吼与哀号之声却令我一遍又一遍的颤栗。一拨接一拨的士兵从那些未必已经死亡的同袍身上踩过直奔城脚,却有变成新的踏脚石……

      人家都说物极必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眼前的惨烈刺激到极点的我没有恐慌没有混乱更没有想吐,想反的,思路还异常的清晰。

      我对在身边一直护着我的落雷低声问道:“现在这里哪三个的轻功最好?”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落雪,落冰,落霜。”

      我立马将她们叫到跟前,唤来一个小兵给我找来三条足够长的绳索,一头分别绑在她们腰间,将另一头系在城墙上凸出来的地方,吩咐道:“你们现在拉着这绳子下去,不要管其他人,只需要解决那些用巨木撞门的士兵就行了……”我在这里顿了顿,放缓神情说道:“小心一点。”

      她们都有片刻的怔忡,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属下明白!”说罢她们便一手拉住绳子从正对着城门的位置一跃而下。

      纤细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上并不明显,除了在一旁不断顺着云梯往上爬的士兵,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扯紧绳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圆,素手轻翻,三把暗器便正对着下面撞城门的士兵洒去,天色渐暗,那闪烁的光点竟如同星辰般璀璨,待那星光闪过,城门前的人已经全部倒地。后面搞不清楚状况而上前接着撞门的士兵也纷纷在例无虚发的暗器下毙命,接连几次后,便没有士兵再靠近城门。我轻拉绳索,示意她们上来。她们回来的时候,顺手解决了附近几架云梯上的敌军。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又有一群人不怕死地搬着巨木去撞城门,她们又再一次下去……我干脆将守住城门的任务就交给了她们。

      城门暂且无恙,现在麻烦的反而是城楼上面的事情。转眼过去了两个时辰,皓月当空,连丝遮掩的云都没有,双方的阵营里早就燃起了火光,映亮了半面天空——我终于体会到当日焰京城边的光景了。弓箭手的箭已经见底,石块也快没有了,只有角落里两口巨锅还在烧着滚水,不过柴薪也所剩无几,接下来便只有肉搏战了吧?

      当最后一样可以往下扔的东西用完之后,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敌军的前锋充其量只是派来消耗我方物资的炮灰,精锐的部队一直等到现在才上场。

      在这之前,我极快地彻掉了眼前这批已经打了三、四个时辰的士兵,让他们下去休息,换上了适才在城楼下候命的一千兵士。

      要论肉搏战,缺少实战经验的明翼郡守军又怎么会是身经百站的震远军的对手?所幸也是刚投入战斗,体力上还处于顶峰状态,又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还是打退了不少试图爬上城来的敌方士兵,夜空中不断回荡从高处摔下的士兵的惨叫,让我有一股捂住耳朵的冲动。

      我手上大概有七千人左右,从肉搏战开始以来,我隔半时辰便换一批人,一次一千,好让他们有充足的精力应战。不过尽管城楼再小、守军再多、防得再严,还是有一些人爬上城楼,而迎接他们的,便是落影阁众人毫不留情的一剑刺或一刀斩,绝对一击毙命,有些人至死都不知道杀他们的兵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到了这时,守城的士兵就干脆将这些人的尸体往下砸,一来可以砸到那些云梯上的人,二来也将城楼上为数不多的空间清理出来。而我方伤亡的人全都一队我专门指派来运送伤者和尸体的人运下去了,所以城楼上虽窄,但并没有拥挤的状况发生。

      我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俯瞰大局,落雷没有加入战斗而是一直守在我身边,若有不长眼的敌军敢往这边过来,绝对是被一刀挑起,直接往城下扔——他似乎还记得焰京乱当天我目睹他砍人那一幕的反应,所以并没有在我面前将人砍成两段……他似乎很喜欢那种杀人方式,在那之后新绿如此对我说过。

      此时午夜刚过,我这边大概有四、五百的伤亡,震远军的伤亡应该是这个的十倍;南面城楼也派人来报告过状况了,伤亡比我们这边要多一点,但还算挺得住,没有自乱阵脚的情况发生。

      这几个时辰下来,我的嗅觉神经已经彻底没有感觉,连视觉也跟着呆滞起来,原先听在耳里还会触动的哀号,现在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原来战争、或者说是战场真的可以令人变得麻木,或许现在即使落雷在我眼前将人劈成两半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吧?

      军人是杀人与被杀的职业,战场是杀人与被杀的地方;你不杀人,便有人杀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体会到这两句话的涵义。

      夜更深了,震远军的攻势也愈发凌厉起来,果然不愧是以夜间做战而闻名的军队。不过这些士兵是否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与自己的同胞作战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管将来是谁当了皇帝,他可会忆起这些为他牺牲了自己大好生命的士兵们,可会想到他们家中会有日日倚门等待他们归来父母妻儿?

      白日的酷热在此时已经完全消退,带着些微凉爽的夜风拂过这个喧嚣的夜晚,远方的战鼓还在不停作响,隐隐听来却似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在天地间悠悠回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战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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