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天不怜楚钰，待他赶到城关，城门已经关闭了。他只好就近寻了一家旅居。
今日的事有些超出他承受的范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定金没捡回来啊！！
楚钰的小心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辗转很久后他才入梦。
入梦，他看到一将军身中数箭，撑着最后一口气射下敌方的帅旗之后坠入青州河底。他怀中的金镯掉出，楚钰看清了镯子内测的“同心”二字。
莫不是那周家新娘的情人？
梦境一转，是坠入河中的花轿。但花轿之中身着嫁衣的并非新娘，而是白骨。
那白骨伸出手。“楚大人，河下好冷啊。”
骷髅头骨瞬间撞上他，空洞眼窝处涌出黑水，尖锐凄惨的叫声在耳边炸起。
“你来陪我！！！”
“！”楚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劫后余生般，像窒息过后空气争先挤入他的鼻腔。
他瞪大眼盯着房梁，耳畔残留着骷髅那句“你来陪我”的厉声，指尖下意识去摸脖颈，仿佛那里真缠着一截冰冷指骨。
窗外雨势渐凶，瓦片被砸得噼啪作响，某一瞬，他竟听出几分像轿夫纸鞋蹚水的脚步声。
或许是幻觉，他双眼还懵懵着。
楚钰看到窗外有一人的身影闪过。
不对，他的房间在客栈二层。一定是他看错了。楚钰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要把自己晃清醒般，别自己吓自己了。
楚钰准备去盥洗，将自己从方才梦境的恐惧中脱离。
但当他接下水准备洗脸时，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
“呦，这不是昨晚就已出城的小画师吗？”
邓闳满眼戏谑，看着门口哆嗦到停不下来的楚钰，他的目光从楚钰湿透的衣服扫到他紧紧攥着的拳头。
男人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也没说。
“进来罢。”
楚钰站在原地没动，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在挺直的鼻梁上。“不用了，我就是……就是问问若签了契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邓闳突然向前一步，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把自己收拾好，再说契约之事。” 冷面无情的判官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人情味，他说道：“你全身都在发抖，害怕本官？”
楚钰想抽回手，却发现邓闳握得很紧。“我没害怕。”他倔强得说，抬起下巴，“只是雨水打在身上有点冷。”
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划过，照亮楚钰强装镇定的脸。微微垂下的眼睛藏着不安，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下唇紧咬而显得格外红润。雷声接踵而至，楚钰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但他立刻挺直了背脊，像只炸毛的猫。
邓闳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你说得对，”他将屏风折开，侧身微微向房中偏，“先进去，本官可不想落得个虐待活人的名声。”
楚钰最后是被拽进房间，屏风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随后他的头上便多了邓闳扔过来的干净衣物。
“去换，莫要脏了本官的房间。”
待楚钰穿戴完整后，他轻步走到端坐案边的邓闳前。
邓闳身形挺拔，一袭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左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有狰狞饕餮纹的鬼面，右脸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此刻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支判官笔，在宣纸上勾画什么。
“看够了就过来。”
楚钰偷看的脚下一踉跄，他以为他的目光很隐蔽的。
楚钰走到案前，宣纸上摹写的是一份《阴司画师聘用契》
第七条朱红加粗：
“乙方楚钰须以血为墨，助甲方邓闳查案，并由甲方邓闳贴身监管，违者处罚。”
说是聘用契，倒不如说是卖身契。这密密麻麻的霸王条款，全是“乙方须助甲方。”
这是赤裸裸的压榨啊！不过无俸禄但可增加阳寿……
另外一条让楚钰还算满意的，便是那“签订此契，甲方须不计一切后果保证乙方人身安全。”
“大人会护我安全的吧。”楚钰手中紧握着判官笔，犹豫许久都未敢落下名氏，他抬眸向邓闳望去。
邓闳面上没有神色，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本官若是违约，便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这是他的诚意。
得到如此珍重承诺后，楚钰那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他应该不亏。
楚钰忽而瞥到甲方落款处的殷红指印，一旁便是落款。原来这冰冰凉凉的鬼面判官叫邓闳。
“那契约的期限呢？我可是读过书的，也略识得这些东西。”
楚钰偷偷瞟向邓闳，观察这位冷艳判官神情如何，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先把自己扬成灰。
“待本官不再需要你的时候。”
楚钰又要询问，邓闳已然佛袖起身，并向他丢过来一支笔，精巧轻盈，品质上乘。
“此为鹄羽笔，在你作画时有帮助。”至于是什么帮助，邓闳没有说。
判官笔落下他的名字，结成红契自动闭合来，楚钰觉得锁骨处骤然一烫。他低头看去，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缓缓浮现出一道暗金色的枷锁纹路，形似锁链缠绕荆棘，尾端还勾着一枚小小的将军印。
他的指尖擦过锁骨烙印，身子便猛地绷紧肩背，感觉痒痒的。
鬼娘子的遗像就剩些许笔墨，楚钰再次踏入周府，或许是已经与判官契约的缘由，他觉得这周府比上次来还要阴森。
他先上堂拜见过周家长母。时隔数日，那周夫人依旧在为她逝去的女儿哀悼，整日以泪洗面。
一番寒暄过后，楚钰走了。
可楚钰没有注意到，周夫人焚烧的符箓不是什么祈福符，而是泛着血光，周边焦黑的古老符箓。扭曲的符文如同枯手环绕四方，中央的浓墨绘成狰狞面——镇魂封煞符。
捏了隐身诀的邓闳在楚钰身后随行，在转角处便离开了身旁之人，拐入一道小径。层叶叠障，若不是观察得万分仔细，是不会留意到这条小径的。
小径的尽头是间灵堂，还有两只小鬼镇守，看来鬼娘子的棺材就存放在此处了。
灵堂前，两青面小鬼无聊得搭话。纸钱灰烬在他们脚边打着旋儿，发出细碎沙沙声。
“晦气！”左边缺了半角的小鬼把哭丧棒往地上一杵，“上头那位大人都让咱们守了七日了。加班七日连个补贴都没有！” 他摸着空瘪的荷包，他都没钱给老婆买新头过节了！
右边长着招风耳的小鬼嗤笑一声，“说你是呆瓜你还不信。”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向缺角小鬼凑过去，神色飞扬道：“大人办的事可是……啊对泣鬼神的事！”
招风耳扬了扬下巴，没注意自己口中的“呆瓜”正一脸惊奇地看向自己身后，下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到时候鸡犬升天……喂呆瓜，你塔玛见鬼了？”招风耳不耐烦地转头，却见一剑柄在他视野里极速放大——“哐当”。
招风耳最后的意识是看见自己飞出去的魂体，以及站在原地的无头身躯。缺角小鬼手忙脚乱，往他掉落的脑袋上贴了个定魂符：“早跟你说过要买保险……”
缺角小鬼突然感觉一道黑影笼盖了自己，大事不妙。他极速转动自己不灵活的脑筋，突然起身撞向一旁的红砖。“啊我晕了！！！”
邓闳：“……”
他将剑恢复原型，是把伞。邓闳捏着鼻子跨过昏迷的小鬼，凌空劈下，铁锁哐当落地，露出灵堂内的景象。一口墨金棺材，被七道锈迹斑斑的铁链死死缠住，锁扣上还贴着褪色的黄符，朱砂画的咒文模糊成一片血痂般的污渍。
不像是寻常安葬死人的棺材，倒像是，献祭死人的容器。邓闳在房内巡查一番，除了棺材便没有东西了。他准备劈开锁链开棺时，一道暴喝传来。
“何人敢闯我周家灵堂？！”周穆仁踢开倒在门口的两小鬼，大喝一声踏入堂内。方才他正研读账本，忽而桌上的一幽□□灭下——有人强行开锁闯进了灵堂！
但此时，侍卫翻找上下也无任何人影，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退下。“去看看那楚画师在做甚，若有异常，就治他偷盗乱刀砍死。”
轻飘飘一句话，便定下一个生人的去留。
邓闳此时隐身诀加身，矗立在棺材旁，他的目光停留在周穆仁身上许久，此人身上的煞气竟不必厉鬼差几分，只有罪孽深重，冤魂指认才会有此状。
看来他得回阴司一趟。
只见周穆仁挥退众人后，缓步走到棺材旁，抬手轻抚摸着字纹。“女儿啊，别怪爹心狠，要怪便只能怪你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满脸悲痛，好似真心在扼息。
待周穆仁退出后，他未给灵堂上锁。恰巧邓闳隐身诀的时间已到，他迈步准备去寻楚钰之时，角落传来一阵窸窣声。
转头看去，是一只迷你版的饕餮兽。圆滚滚的身躯上，青玉色鳞片正泛着光泽，他顶着个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两只小犄角乖乖蜷曲着。
是阴司第二殿混沌王，世烬。此时正扭着屁股扒拉爪子，在啃食着什么。混沌王怎会出现在此处？
“哇——难吃。”
世烬正嚼着好不容易寻来的珍馐，这大千世界只有他不爱吃的，没有他不能吃的。他喉咙一紧，从嘴中吐出镇魂糯米，这难吃的东西就应该被他一爪子拍死！泄愤后，他又摇摇尾巴跑远去了。
邓闳挑眉，上前欲观摩这份连饕餮都食之无味的东西。
罢了，先去看看那小画师。契约连通双方五感，他能得知到楚钰的五感感受，但楚钰只能感受到他情绪激动时的感觉。
邓闳身着黑衣，只堪堪露出一双瑞凤眼，很好地与夜色融合。
脚踏长风离去，他并未注意到远处树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静立。那人一袭通青氅衣，腰间悬着的羽卫符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显出“善恶”两字。他的肩头停着几只黑鸦，双眼正一瞬不眨地望向这里。
夜风拂过，他肩头的黑鸦轻轻抖了抖羽毛，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关风硕抬手，一只黑鸦乖顺地落在他指尖。他低眉抚了抚鸦羽，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后转身。
“以血为引便可窥探亡魂记忆？”
有趣。
鸦群振翅散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淡去，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