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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拂风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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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晚风吹到这里开始散开了,散得只剩下一丝最后的凉意。在坊外闻得一阵阵的熏香气,蒸腾在这一片天里,像是山里的雾气,让人分辨得不知昼夜,只看着灯灯笼挂着,轻轻摇晃。
勺药拿着一把扇子,扇得周围的香气越发令人迷蒙。
坊里宽敞、明亮,虽是入夜了,一盏有一盏灯灯笼就跟不要钱似的挂着、堆着,照得人眼睛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侍女们微低着头,手持灯笼,给微暗的都一一换上。
绿裙掠地,莲步轻移,竟然听不到半分脚步声。
反而是周围锦衣纨绔们的叫喊声、惜败声、饮酒声,直往人耳朵里钻。
青辣椒不紧不慢地缀在她旁边,斜着身体,给勺药挡去这些客人的目光。
辣椒道,“夫人,每月的月圆之夜——也就是今夜,拂风坊都邀请各色客人来,多的是京中的纨绔们,玩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赢的,有输的,当然输的多,赢得人少。他们喝酒,玩闹,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顿了一下,斟酌道:“为了夫人考虑,夫人,这,还是我去找那金老板谈去。那金老板也乖觉,费不了多少功夫的。夫人和梅小姐且请去后院里喝茶赏花,小人给令嫂办了事儿再来禀告夫人。夫人,意下如何。”
在他说话的功夫,勺药揽着小梅的手,臂弯就感到越来越紧。小梅虽然从小在村子里玩闹,但那毕竟是街坊邻居之间,彼此之间熟识。这里却是京城第一坊,天子脚下,背靠权贵,纨绔们从来不怕事儿,更乐得找事儿。
小梅落在勺药后一步,抬头看她。
勺药正上楼,低眼看小梅,一笑,拍她手臂。
“不怕。我不去玩。跟我去后院吃点心去。”
二人上了楼,走在桥上,看不远处一团一团的灯火通明,凉风传来人声熙攘。
“那里是做什么的?”勺药发问。
“回夫人,那是歌舞坊,跟拂风坊其实是一家的。那里聚集了天下的厉害乐师、舞女,每天听曲子看舞的,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
小梅这时候放松了些,说,“怎么没听到曲子?”
“小姐,那里准备排练呢。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按例他们得进献歌舞,和宫里的一起为陛下演奏。梅小姐这次也能去看呢。”
勺药看着小梅一脸的惊奇,笑道,“到时候我们一齐看去。”
小梅用力点头。
说话间下了桥,青辣椒朝勺药一拱手,左拐走了。剩下几人在前头引路。
到了院子,满眼都是古木青松,高大挺拔,直冲黑蓝的夜空,树影倒在地上,黑洞洞,看不到一根杂草。在这里月光更亮,灯笼光好似萤火虫一般,在一片茫茫中游曳。
“好安静啊。”小梅说。
“这里是为夫人小姐们歇脚的处所。”引路的人回道。
二人说话间,远处飘来了断断续续的歌声。唱了几声就停下,似乎是在试音准。
到了院内的屋子里,勺药更感觉无奈。
屋子里同样跟雪洞一样,只放着一套桌椅,摆着茶水罢了。
勺药和小梅对视一眼,二人都惊奇。
以拂风坊的财力,竟然准备这么简单的屋子,实在是出人意料。
小梅左看右看,无聊至极,一会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临睡前还说,“等走了喊我”。
看她累极了,勺药想,春夜还是凉的,得给她找件衣衫盖着。可是这屋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于是只能去关了窗子。
窗子低,只到勺药的腰间。正当勺药要合上,只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伴随着一声声带着怒气的话。
距离有些远了,可惜没有听到。
脚步声快到这里时,守在旁边的侍女给拦下了,低声答着。勺药听着几个字眼,什么“侯爷”“贵人”之类的,心中暗想,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在家里受了气,来这里寻开心了。
这与自己没什么相干,勺药把窗子关上了。
一双手横插进两扇窗之间,砰的给打开,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站在眼前。
“形貌昳丽”这个词直击勺药的心海,这还是勺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子。
对,漂亮。
和自家的丞相季明霄不同。季明霄五官虽标致,气质清朗,自己见他的几次,他总是若有若无地蹙眉,好似拒人千里之外;而此人眉眼间的笑与讥诮几乎扎到旁人身上。
自家婆母进来新得的外邦进贡来的波斯猫,也总是带着高傲的神色,丝毫不想给人施舍摸一摸它的机会。
肤色极其白皙,眼窝深邃,眼睛微微蓝,像是月夜的天。他脸上带着探究与讥诮,盯着勺药,“丞相夫人驾临,怎么不知会我这个主人?看不起我们么?”又刺道,“怎么不见丞相大人陪着你?”
此人的眼神好像带着火气,烫得勺药脸上浮现了怒容。
“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说,这样的主人未免也太无礼。本夫人倒还真看不起这样的人。”勺药瞪了回去。
那人身后的仆从脸上尴尬又焦急,连忙摆手作揖,“夫,人,夫人莫怪,我家侯爷,宜安侯,见过夫人。夫人请稍,休息,我,我…”
勺药听那仆从急到口吃,有些好笑,心里的火平息了大半。抬眼一看宜安侯,脸上还是不屑的神情,心里虽感叹他的漂亮,但还是不忿。
“侯爷这么关心明霄,等有空了,我一定转告给他,到时候让明霄与侯爷一聚。”
宜安侯辛煜退了半步,抬头冷笑,身后的仆从忙往旁边让。
勺药看他不是罢休的样子,抬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转身看小梅还趴着睡,勺药走出屋子,看辛煜大踏步来,手一指旁边的亭子,跟了过去。
一进入亭子,勺药撩起裙子,坐在了石凳上,抬眼看辛煜慢慢踱步进来,口吃的仆从等在后头。
“坊间传言,丞相夫人出身乡野,是个野丫头,果然不假。”他轻轻撩动袍子,在对面端坐下,又道,“我很好奇,夫人怎么来到我这拂风坊里,而且是孤身一人。莫不是和京里的贵女小姐们处不到一起?还是季明霄冷落于你,压根不管你的去处?”
勺药心里冷笑,捏着披帛的手越发用力,恨这人的嘴太毒了,丝毫不给别人留情面。
“这关侯爷什么事?我很好奇,侯爷怎么给院子装扮成这样。莫不是和朝中的栋梁贵人们处不到一起?还是家里长辈不管你的前程死活?”
一番相似的话回敬给他。果然看到辛煜脸微动,似乎在暗暗咬牙,眼睛倒映着不远处的灯火,精光慑人。
可惜勺药没把这怒气当一回事。
两人都被彼此的话戳到了心尖痛处,亭子里静了下来。
远处飘来的歌声隐隐约约,似断非断,婉转乐音像是风筝线越飘越高,到最后听不清了。
勺药寻思着,开了口,“我与侯爷初次相见,侯爷为何如此针对我?莫不是侯爷和我家丞相有什么……”
听了这话,辛煜弯起嘴角,朝前俯身,“野丫头倒是有点子聪明。你家丞相着实了不得,年纪轻轻,不到而立,就能得蒙皇帝重用。这几日把主意打到了坊市上来。”
说着话,辛煜站起来。高挑的身形和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睛让勺药的心直跳,“打主意又能怎样?你们也挣够了钱,被别人打打主意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什么玩乐的事没有,要我说,这赌场就该倒下去,不然平白让小民吃亏。”
勺药低头想了想,“侯爷家里有权有势,可是难道没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朝中的风向难道是丞相一个人推动推动的吗?如果侯爷继续搞赌坊,怕不是会惹得某人不开心。”
“哈,拂风坊又不干打劫强盗事,他们自愿来玩,又凭本事输了,可不是得出出血。河里钓上来的小鱼,只能怨他们自己拎不清,与鱼饵有什么关系呢。”
勺药咬牙,“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你猜。”
亭子又安静了。
辛煜轻声说,“夫人这几日任性而为,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坊间的留言都不在乎。今夜又劝我关了赌坊,是知道自己没几年就会被休弃,想趁自己还有依仗的时候,把想玩的给玩了,想做的给做了?”
“是又如何?”
辛煜听着这透着倔强,带着赌气意味的声音,笑道,“可惜啊,等过几日,你的玩闹计划可就要落空了——”
拉长了嬉笑的尾音,看勺药脸上的惊疑,辛煜解释道,“你家丞相大人这几天呢,正想着再施行宵禁,把城里的花灯会、傀儡戏什么的,都给禁了。可怜夫人,从此可要没得玩儿了。”
勺药心里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京里有什么消息能瞒的过我这拂风坊?夫人未免太过小看我这坊主人了。”
亭子里再度安静。
辛煜笑着,勺药低头寻思。
正当勺药准备开口,青辣椒急匆匆赶来,一溜小跑,来到亭子下,“见过侯爷。夫人,事儿办妥了,请夫人启程吧。”
难得有人解围,勺药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狠狠瞪了辛煜一眼,带着青辣椒走了。
口吃仆从弯腰,“夫,夫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