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参与者A

2、恐龙世界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临海市警察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
　　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顾诗婷正在整理一份盗窃案的卷宗，忽然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浅灰衬衫的男人探头进来，手里晃着几张彩色票券。“各位，晚上有空吗？”他咧嘴一笑，“刚弄到几张《侏罗纪复活》的电影票，3D裸眼的，新上映。”
　　办公室里的人抬起头。有人吹了声口哨，有人放下手里的文件。“老周，你从哪儿搞到的？这票不是早卖光了吗？”
　　“经侦那边有个线人送的。”被叫做老周的男人走进来，把票分发给感兴趣的人。他走到顾诗婷桌前时，愣了一下，显然没认出她。“你是新来的？要不要一起？”
　　顾诗婷还没回答，旁边的小张插嘴：“周哥，这是咱们新来的顾副队。”
　　老周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哦，不好意思，顾副队。”他把票递过来，“一起？”
　　顾诗婷接过票，指尖在硬质纸片上轻轻摩挲。她其实不太想去。和一群不算熟悉的人看电影，还要假装融入他们的闲聊，想想就累。但拒绝的话，又显得不合群。
　　她抬头，发现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程昭。
　　程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转着一支笔，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周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票。“程队，去吗？”
　　程昭接过票，扫了一眼。“几点？”
　　“七点二十，城西的星辉影院。”
　　程昭点点头。“行。”
　　办公室里的人似乎松了口气，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有人开始讨论电影的预告片，有人说上次看裸眼3D头晕，还有人说不知道这次恐龙特效做得怎么样。
　　顾诗婷把票放进外套口袋，低头继续整理文件。她听见老周和几个同事约好下班后一起坐公交过去，还有人提议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顾副队，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吗？”小张问。
　　顾诗婷犹豫了一下。“好。”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的人陆续收拾东西离开。程昭关掉电脑，拎起外套，看了一眼还在整理桌面的顾诗婷。“不走？”
　　“马上。”顾诗婷合上文件夹，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走廊上，其他同事已经三三两两聚在电梯口。老周正在讲一个经侦办案时的笑话，几个人听得直笑。顾诗婷站在人群边缘，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落在电梯的楼层指示灯上。
　　电梯到了，众人挤进去。顾诗婷站在角落，程昭在她旁边，肩膀几乎碰在一起。电梯下行时，有人问：“程队，你看过之前的《侏罗纪》系列吗？”
　　程昭摇头。“没有。”
　　“那这次可算赶上了，听说这次特效特别逼真，恐龙扑过来的时候，好些人吓得往后躲。”
　　程昭“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顾诗婷侧头看了她一眼。程昭的侧脸线条分明，睫毛低垂，看不出对电影有多少兴趣。
　　走出警局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老周招呼大家去公交站台等车。顾诗婷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最后。
　　程昭回头看了一眼，脚步也慢了下来。“不想去？”
　　顾诗婷没想到她会问，顿了顿。“……有点累。”
　　程昭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公交站台前，一群人站着等车。老周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电影，小张和其他几个年轻警察附和着。顾诗婷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街对面的小吃摊。
　　“你以前看过这种电影吗？”程昭忽然问。
　　顾诗婷摇头。“很少。”
　　基层警察很忙，她对恐龙的兴趣也不高。
　　程昭“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公交车来了，众人陆续上车。顾诗婷跟在程昭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
　　车厢里，同事们的谈笑声断断续续传来。顾诗婷望着窗外，心里想着今晚的电影，还有这群她尚未熟悉的人。
　　——或许，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
　　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少，虽然是战争期间，但是局势已经稳定，宵禁时间也从天黑改到了十点后，只要这个时间段之前回去，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放映厅的灯光熄灭，顾诗婷调整了一下坐姿。银幕上开始播放制片厂的片头动画，蓝光在黑暗中跳动，映照在观众们的脸上。她左边坐着小张，右边是程昭。老周和其他同事分散在前排和隔壁的座位。
　　电影开场是一组航拍镜头，展示着现代城市的钢铁森林，玻璃幕墙反光如同刀刃。
　　镜头突然切换，一片原始丛林毫无预兆地撕裂城市中央，高含氧量时代连绵的蕨类植物从柏油马路破土而出。观众席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叹。
　　第一只恐爪龙从树丛中窜出，小张猛地抓住了扶手。狰狞的双足生物在银幕上扑向一个尖叫的行人，3D效果让它的利爪仿佛直接刺向观众席。顾诗婷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操！"老周在前排骂了一句。
　　恐爪龙的利爪从路人胸膛中透出，小张手里的爆米花桶翻倒了。金黄的玉米粒洒了一地，有几颗滚到了顾诗婷的鞋边。小张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眼镜都歪到了一边。
　　"没事吧？"顾诗婷问。
　　小张脸色发白，勉强笑了笑。"太突然了...没想到这么逼真。"
　　前排的同事转过头来，看见顾诗婷平静的表情，露出佩服的神色。"顾副队胆子真大。"
　　顾诗婷没有回应。银幕上的血腥画面在她眼中不过是像素的排列组合。
　　她在山地猎兵里见过真正的血肉横飞，刻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气味和视觉比任何特效都更令人反胃。电影里的恐龙再逼真，终究没有嗅觉和触觉，只是光影的把戏。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程昭。队长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连呼吸频率都没变。银幕的光在她脸上流转，勾勒出冷静的轮廓。
　　又一只恐爪龙扑向镜头时，后排传来小孩的哭声。母亲低声安抚着，脚步声渐渐往出口方向移动。顾诗婷注意到程昭的目光追随着那对母子，直到放映厅的门轻轻关上。
　　电影进行到中场，科学家们开始解释平行空间理论。老周凑过来小声说："这设定太扯了，真要这样我们早该发现异常了。"
　　"本来就是科幻片。"小张还在揉眼睛。
　　顾诗婷看着银幕上闪烁的数据流和三维模型。
　　黑玫瑰帝国的天基武器系统也有类似的界面，只是更简洁高效。她想起母亲办公室里的战术沙盘，那些红色蓝色的光点代表着一个个真实的作战单位。
　　当主角团被困在侏罗纪丛林时，程昭突然开口："你们觉得，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警方的应急预案该怎么写？"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程队，看个电影还想着工作啊？"
　　"随便问问。"
　　顾诗婷思考了几秒。"先划定隔离区，疏散群众，然后.……等上级来处理。"
　　“对的，我们刑警那点装备打犯罪嫌疑人还可以，打恐龙和送死的区别……不怎么样。”
　　经侦警察附和：“这玩意十几吨，比大象还重！”
　　"上级。"程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
　　银幕上，异特龙的吼声震得座椅微微颤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种紧绷的感觉了。
　　小张又抓了一把新买的爆米花，这次小心地捧着纸桶。"顾副队以前看过很多这种片子吗？这么淡定。"
　　"没有。"顾诗婷说，"只是不太容易被吓到。"
　　程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转回银幕。恐爪龙群正在围攻一座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碎裂的玻璃像雨点般落下。顾诗婷注意到程昭的右手微微抬起，又放回原位，像是要遮挡想象中的碎片。
　　放映厅的空调有些凉。顾诗婷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听见程昭轻声说："温度太低了。"
　　"要去找工作人员吗？"小张问。
　　程昭摇头。"不用。"
　　电影里的主角开始策划反击，用简陋的武器对抗史前猛兽。
　　当主角之一被异特龙一口吞下时，观众席响起一片惊呼。小张又捂住了眼睛，老周骂了句脏话。顾诗婷只是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前排观众各种夸张的反应。在她看来，这种程度的惊吓不过是娱乐工业精心设计的消费体验。
　　程昭突然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顾诗婷看着她弯腰穿过座位，背影在安全出口的绿光中一闪而过。银幕上的血腥场面仍在继续，但她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小张凑过来小声问："程队是不是被吓到了？"
　　"不知道。"顾诗婷说。
　　老周回过头："怎么可能，程队什么场面没见过。"
　　顾诗婷没有参与讨论。她看着银幕上奔逃的人群，想起临海市被占领初期的混乱场景。
　　那时候街上也有类似的恐慌，没有恐龙，但有更危险的龙骑兵和坦克。
　　五分钟后程昭回来了，身上带着一丝洗手液的清香。她坐下时，顾诗婷闻到了淡淡的薄荷味。
　　"错过精彩部分了吗？"老周问。
　　程昭摇摇头。"不重要。"
　　电影进入最后的高潮戏。主角们开着小巴车成功逃离了城市。放映厅里响起松气的声音，有人开始鼓掌。
　　片尾字幕滚动，灯光缓缓亮起。小张伸了个懒腰："总算结束了，我手心全是汗。"
　　老周站起来活动肩膀："这特效确实厉害，不过剧情漏洞太多了。"
　　顾诗婷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上被压出的红印。她看向程昭，发现队长正盯着银幕上滚动的制作人员名单，眼神有些放空。
　　"程队？"她轻声唤道。
　　程昭回过神，站起身。"走吧。"
　　观众们陆续离场。顾诗婷走在队伍中间，听见同事们热烈讨论着电影情节。她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后半段的具体内容，只记得程昭离场时安全出口的绿光，以及回来后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
　　走出放映厅，明亮的商场灯光让人一时有些不适应。小张提议去吃点东西，几个同事积极响应。顾诗婷正想婉拒，却听见程昭说："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
　　"这么早？"老周有些失望。
　　"明天还有案子要处理。"程昭的语气不容反驳。
　　顾诗婷犹豫了一下。"我也先走了。"
　　商场外，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程昭站在路边等公交车，顾诗婷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也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亲近。
　　"电影怎么样？"程昭突然问。
　　顾诗婷想了想。"特效很好。"
　　"嗯。"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下。程昭停顿了一下。"要顺路送你吗？"
　　顾诗婷摇头。"不用，我住的方向相反。"
　　程昭点点头，顾诗婷听见她说："明天见。"
　　公交车驶入夜色。顾诗婷站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在因为战时燃油管制而空荡荡的机动车道上。
　　商场门口的电子屏还在循环播放《侏罗纪复活》的预告片。剑龙的身影在广告牌上闪过，顾诗婷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公交站，她没有说实话，作为上将的女儿，找辆车送自己并不困难。
　　顾诗婷抬头看向天空，一点微弱的光在天球上转瞬即逝，那是武装空间站散热板反射的阳光，像一根扎在人心头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