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红妆》风叶不知秋

4、太湖迷雾

　　天还未亮，谢瑶环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她将头发挽成农家妇人常见的发髻，用一块蓝布包住，腰间暗藏了一把短剑。

　　苏灵仙揉着惺忪睡眼，担忧地说："姐姐真要亲自去太湖？太危险了！让我去吧。"

　　谢瑶环系紧腰带："你留在官驿，盯着蔡少炳的党羽。若三日内我不回来，立刻密奏皇上。"她顿了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

　　"没有可是。"谢瑶环将一封信塞到妹妹手中，"这是给皇上的密折，若我有不测，务必送到。"

　　苏灵仙眼圈红了，紧紧抱住谢瑶环："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瑶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然后推开后窗。晨雾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等在巷口——袁行健牵着一匹瘦马，同样作渔夫打扮。

　　两人在晨雾中悄然出城。谢瑶环侧坐在马背上，袁行健牵着马走在前面。随着太阳升高，雾气渐渐散去，太湖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袁公子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谢瑶环注意到袁行健几乎不用辨别方向。

　　袁行健头也不回："小时候常随父亲来太湖巡查水利。"他的声音突然低沉，"最后一次是五年前，父亲发现蔡少炳私吞修堤银两，上书弹劾，反被诬陷..."

　　谢瑶环心头一紧。她轻轻拍了拍袁行健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午时分，两人来到湖边一个小渔村。房屋破败，几乎看不到人影。袁行健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茅屋前，轻叩三下，停顿，再叩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独眼老者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买鱼吗？"

　　"买，要西山岛的银鱼。"袁行健低声回答。

　　老者独眼中精光一闪，迅速让开门："快进来。"

　　屋内昏暗潮湿，只有一盏鱼油灯照明。老者确认门外无人跟踪后，转身跪倒在地："袁公子，老奴等了您三年啊！"

　　袁行健连忙扶起他："龙叔不必如此。"

　　谢瑶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袁行健解释道："龙叔曾是我家管家，父亲遇难后，他逃到太湖，成了渔民首领。"

　　龙叔独眼含泪："老爷冤死，夫人小姐投缳自尽...老奴无能，只能保下一些家仆，在这太湖苟且偷生。"他转向谢瑶环，"这位是..."

　　"当朝右台御史谢大人。"袁行健介绍道，"她为查清江南民变真相而来。"

　　龙叔脸色大变："官...官家人？"他猛地后退，从墙上抽出一把鱼叉，"公子，你被官府骗了！他们害死老爷，现在又要来剿灭我们！"

　　袁行健挡在谢瑶环面前："龙叔且慢！谢大人与那些狗官不同。她刚杖责武宏，收监蔡少炳。"

　　谢瑶环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龙叔，我知太湖渔民都是被逼上梁山。若你们信我，我可奏明圣上，免去你们谋反罪名，归还田产。"

　　龙叔将信将疑："大人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谢瑶环指天发誓。

　　龙叔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放下鱼叉："好，老奴带大人去见大伙儿。"

　　三人划着小船前往太湖深处的西山岛。湖面波光粼粼，远处渔歌阵阵，看似平静的景色下暗流涌动。谢瑶环注意到袁行健划船的动作娴熟有力，完全不似书生模样。

　　"袁公子水性很好？"她试探地问。

　　袁行健微微一笑："家父曾任水部郎中，从小要求我熟习水性。"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时他常说，治水如治国，堵不如疏。"

　　谢瑶环若有所思。小船转过一片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西山岛岸边停着数十条渔船，山坡上搭建着简陋的茅屋，炊烟袅袅。

　　"这里共有三百二十七人，"龙叔说，"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

　　船刚靠岸，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就围了上来。他们瘦得皮包骨头，却还帮着大人拖船补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住谢瑶环的衣角："夫人，有吃的吗？"

　　谢瑶环心头一酸，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的干粮递给她。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周围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

　　龙叔叹息道："朝廷的赈灾粮都被蔡少炳那帮人贪了。渔民交不上鱼税，田地又被强占，只能造反。"

　　谢瑶环跟随龙叔参观了整个营地。茅屋里住的多是老弱妇孺，男人们大多外出打渔或巡逻。她看到几个伤患躺在草席上，伤口已经化脓，却无药可医。

　　"上月与官军交战，死了十几个弟兄。"龙叔咬牙切齿，"那些狗官说我们是叛匪，可我们只想活下去！"

　　谢瑶环仔细记录着所见所闻，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哨声。龙叔脸色一变："官军巡逻船！快躲起来！"

　　袁行健一把拉住谢瑶环的手："跟我来！"

　　两人钻进山坡上的一个隐蔽山洞。洞内阴暗潮湿，谢瑶环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袁行健的呼吸声。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紧紧握着她，没有丝毫颤抖。

　　"别怕，"袁行健低声道，"他们不会上岛搜查。"

　　谢瑶环在黑暗中轻笑："我不怕。"她确实不怕，有他在身边，竟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龙叔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安全了。"

　　两人走出山洞，发现天色已变，乌云密布。龙叔焦急地说："要下大雨了，大人和公子今晚恐怕走不了。"

　　果然，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龙叔安排他们在最大的茅屋住下，自己则去准备晚膳。

　　茅屋内简陋但干净。谢瑶环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眉头紧锁："看来要耽搁行程了。"

　　袁行健坐在门边擦拭一把短剑："大人担心官驿那边？"

　　"灵仙虽然机灵，但毕竟年幼。蔡少炳虽被收监，其党羽仍在活动。"谢瑶环叹了口气，"而且我离官驿太久，恐生变故。"

　　袁行健突然抬头："大人可信我？"

　　谢瑶环一怔："何出此言？"

　　"若大人信我，"袁行健目光炯炯，"我可连夜冒雨划船送大人回去。"

　　谢瑶环心头一暖，却摇头道："太危险了。太湖风浪不可小觑。"

　　正说着，龙叔端着两碗鱼汤进来："粗茶淡饭，委屈大人了。"

　　谢瑶环接过鱼汤，发现碗底沉着几片野菜，汤里几乎看不到油星。她抬头看到门外几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便将鱼汤分给他们。

　　龙叔眼中闪过感动："大人..."

　　"我不饿。"谢瑶环微笑道，"龙叔，能否详细说说你们与官军的冲突？"

　　龙叔坐下来，详细讲述了这几年官府的压迫和渔民的抗争。正说到关键处，突然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冲进来："龙叔！不好了！官军大队人马往这边来了！"

　　众人大惊。龙叔跳起来："怎么可能？他们从没在雨天出动过！"

　　年轻人喘着粗气："是...是新来的将军，说要趁雨偷袭！"

　　谢瑶环与袁行健交换了一个眼神。袁行健沉声道："必是武宏搬来的救兵。大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龙叔连忙安排："老奴派人引开官军，公子带大人从后山小路走。山下有条船，可直通苏州西门。"

　　谢瑶环握住龙叔的手："龙叔放心，我必奏明圣上，还你们公道！"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泞难行。谢瑶环几次险些滑倒，都被袁行健及时扶住。两人跌跌撞撞来到山下，果然看到一条小船系在树下。

　　"快上船！"袁行健解开缆绳。

　　就在这时，山上传来喊杀声和火把的光亮。追兵近了！

　　小船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太湖波涛汹涌，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来，小船随时可能倾覆。谢瑶环紧紧抓住船舷，全身早已湿透。

　　"大人蹲下！"袁行健突然大喊。谢瑶环刚低头，一支箭矢从她头顶飞过，落入水中。

　　岸上，十几个官兵正举着火把追赶，不断放箭。

　　袁行健拼命划桨，突然一声闷哼，右肩中了一箭。谢瑶环惊呼："袁公子！"

　　"没事！"袁行健咬牙折断箭杆，继续划船，"转过前面那个弯就安全了！"

　　小船在风浪中艰难前行，终于甩开了追兵。但雨势太大，小船开始进水。袁行健环顾四周："必须靠岸！前面有个山洞！"

　　两人勉强将船划到岸边，跌跌撞撞地钻进一个山洞。洞内漆黑一片，但总算挡住了风雨。

　　谢瑶环摸索着找到袁行健："你的伤..."

　　"皮肉伤而已。"袁行健的声音有些虚弱。

　　谢瑶环撕下衣袖，摸索着为他包扎。她的手碰到他湿透的衣衫下坚实的身躯，不禁心头一颤。黑暗中，她能听到袁行健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她轻声问，"若被官军发现你的身份..."

　　袁行健沉默片刻："因为大人是真心为民的好官。"他顿了顿，"也因为...我不愿看到大人受伤。"

　　谢瑶环的手停在半空。洞外电闪雷鸣，一瞬间的亮光中，她看到袁行健深邃的眼眸正凝视着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就在这微妙的一刻，洞顶突然传来不祥的"咔嚓"声。

　　"小心！"袁行健猛地扑倒谢瑶环。随着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谢瑶环被袁行健紧紧护在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你..."谢瑶环刚要开口，袁行健却迅速起身，退到一旁。

　　"冒犯了，大人。"他的声音恢复了恭敬。

　　谢瑶环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心中五味杂陈。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静坐，听着洞外的风雨声，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袁行健起身查看："我们可以走了。"

　　两人划着半沉的小船，终于在黎明时分回到苏州城。守城的士兵认出了谢瑶环，连忙开门。

　　回到官驿，苏灵仙一见他们就哭了出来："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蔡少炳昨夜被释放了，说是证据不足！"

　　谢瑶环脸色一沉："果然如此。"她转向袁行健，"你的伤需要处理。"

　　袁行健拱手："小伤而已，不劳大人挂心。学生先告辞了。"

　　谢瑶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多保重。"

　　待袁行健走后，苏灵仙眨着眼打量谢瑶环："姐姐，你们..."

　　"什么也没有。"谢瑶环打断她，却感到脸颊发热，"准备笔墨，我要立刻上奏皇上。"

　　苏灵仙撇撇嘴，凑近嗅了嗅："姐姐身上有男子的气息哦。"

　　谢瑶环板起脸："再胡说，罚抄《女诫》十遍！"

　　苏灵仙笑着跑开，留下谢瑶环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初升的朝阳，不自觉地抚摸着被袁行健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