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真君卷》镜明湖客

21、二十二

　　大乾皇帝三世驾崩以后被葬在狮心顶的帝陵里。此前的天赐汗君和恒宪汗君都依旧制，魂归后安葬于祖地，与草原历代英雄人物在伊尔卑斯山脉的深处一同作为星灵庇佑着整个吉吉利亚。而随中原礼法并且彻底使用皇帝称号的永贞皇帝，则成为了下葬在新修帝陵中的第一位皇帝。

　　至此，吉吉利亚的故事终于翻篇，从今以后再在马背上点燃血与火的子民都将声称自己来自东方的大乾国。

　　而永贞皇帝死后，白云顶的那位武威弘远镇顶明道真君也终于走出了道宫的门槛，遥遥地隔着一条大江，向着大雄顶的位置微微颤抖。

　　二十年不到的光阴，杨花都仍旧盛开，一如当初模样。

　　永贞皇帝一辈子光明大方，可最后的时光都过去了，竟没能想起还亏欠了一句再见，或是一个回头。

　　真君来到帝陵，隔着冰凉的棺椁，似乎还能显见里面躺着的是当年那个说她像天上白云一样的少年。

　　“不知道你后来变成了什么模样，”她心想起听说过吉吉利亚有着保持尸身不坏的法子，只要自己推开棺椁，就能见到十几年岁月痕迹清晰的旧面孔了，“可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棺椁被轻易推开了。永贞皇帝安然地躺在里面，似乎只是刚刚睡去，随时会醒转过来，再次拥有三分之一的天下。真君也相信着，拄着石棺轻轻呼唤着，却不叫陛下，也不叫他的名字，就像她自己也分不清现在的自己该如何自处，还是清心寡欲的武威弘远镇顶明道真君吗？抑或是当年的吕一灵。

　　皇帝最终还是没有醒来，终归是死去了。一个尘世中伟大的魂灵轻飘飘地离开了这具才显衰老的□□，带走了厚重的气息，和一切意义。

　　她才敢做回吕一灵，像多年前那样伸手向他的面庞，不再是揪抓，只是轻轻抚摸，抚摸那张不再平整硬朗，而是略微皱褶而松弛的脸。

　　她小心翼翼摸到了他们已经错过的岁月。

　　这里面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陪着你走遍六国三疆，会和你数星星斗酒喝的人啦，他也不会再醒过来看着你说你是天上的白云了。

　　“真狠心……”她低低地说，气息也在慢慢变细变长。许多话如鲠在喉，便会像这样，最终成为一缕不甘心散去的悠长气息。

　　吕一灵顺着看下去，看到他的双手放在胸前，还有一把剑垫在那里。这把剑才是她名正言顺来到此地的目的，或者借口。她说：“剑有命格，人也如此……为何一定要揪着九州这两个字不放呢？”

　　永贞皇帝的佩剑名为九州，据说是狂匠和谗臣合谋献上祝寿。当时的大司理，也即现在的钦天监主司曾上奏规劝皇帝：“此名狂悖空妄，牵扯极重，臣以为不可草视，当三思而后图之。”

　　永贞皇帝强硬回答：“朕既有囊括四海收揽九州之意，岂畏首尾而削志也？此剑甚得朕心，巧合天意，朕当时时抹拭，思前功而不堕凌云之志！”

　　不曾想，钦天监主司竟一语成谶。永贞皇帝在他壮年的尾声里因病而死去，享年四十七岁，他也失去了实现凌云志向的机会。而这柄名为九州的宝剑，如果不是吕一灵的到来，恐怕就将永远沉睡在昏暗冰冷的帝陵棺椁里。

　　吕一灵伸出手去拿这把剑，永贞皇帝僵硬的手却忽然柔软地松开了。

　　“你一次也不肯服输，想做到的事情太多太好了，超越了你的极限了。”吕一灵说，“宁学天心，不学在目……原来是这个意思。”

　　吕一灵和钦天监主司一样，认为是这剑的命格大过了人的命格，当剑与人之间不平衡，剑就会噬主。当年的泰鼎就是这样，杀掉了日落西山的女帝。

　　她这次来就是取走这柄剑。当年她的师父李元真可以将莫愁温养成君子剑器，她未尝不能将这柄剑驯服成真正的帝王剑器。吕一灵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越来越像当年的师父。

　　她再看向他的脸，记忆里的少年模样已经被这张中年面孔冲散了。她再也想不起来那个少年长什么样子了。吕一灵叹了一口气，轻轻掩上了棺椁。

　　就在她要离开帝陵之前，推开门射进来一点光亮，她手中的九州微微一闪。真君冷冷地抽剑，心想：倒果真有几分灵气脾性。

　　她借着光举剑，审视般扫过，剑上残留的阴冷气和凶厉气登时烟消云散，只有八字铭文落款：“巍巍九州，去来自由。”

　　真君摇了摇头，心想这几个字落了帝王剑器的气象。而后她想再看看剑的反面，就收剑离开了，可却在剑的另一面看见了三个新字落款——赠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