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极光》六鹄

3、第三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图蓝星坐在喷着柠檬香水的网约车里，伸出手碰了碰车窗，透过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指，看着外面冒出新芽的杨树。

　　今天天气还是不错的。
　　他终于抛开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自我安慰地想着，至少自己出门见了见开春的景色，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咔嚓。”
　　相机定格了河边摇曳的柳条和泛起一圈一圈涟漪的河水。
　　图蓝星翻看着自己的相机，看这上面录好的视频素材，满意地笑了笑。
　　距离上次和齐承明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一周，齐承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昧，回家也沉默着不发一言，没有再对他横眉竖眼。
　　图蓝星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人甩出了脑海中。
　　今天出门录制Volg的进度还算顺利，他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背包，靠坐在公园长椅上，仰起头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你好！”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谧，图蓝星突然被吓了一跳，转了转脑袋看向了一旁的身影。

　　是个来晨跑的男生。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成套的黑色速干衣裤，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和图蓝星保持着一段距离，却用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图蓝星。
　　图蓝星看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悄悄攥了攥拳头，低着声音问：“你好？是有什么事吗？”

　　男生看上去有些激动，他有些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唇角扬起了一个小弧度。
　　看上去有些像月牙。
　　图蓝星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心事晃出了脑外，却看见对面的男孩深呼吸了两下，露出了整齐的白牙，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地隐藏在他的唇下。
　　“你好你好，你是‘麻辣小兔’吗，”对面的男生掏出手机，翻出了图蓝星的主页，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蛋白粉拌饭’，你知道我吗？”

　　图蓝星微微一怔，他的确认识这个男生，他是自己的铁粉，每个视频下面都有他的留言。
　　他甚至会经常按照图蓝星的视频教程，学习做各种各样的食物，然后私信分享给他求夸奖。
　　图蓝星一直都很喜欢和他聊天。

　　“我是，”图蓝星脸上也带上了一个含蓄的笑，“我知道你，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视频。”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自作多情，图蓝星赧然地低了低头，又继续说：“我、我记得你学会了很多食谱，很厉害。”
　　男生闻言也有些害羞，他乐呵呵地朝图蓝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两个人面面相觑，却莫名带上了一股各自羞怯的气氛出来。
　　幸运的是，这份奇怪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突然蹭过来了一只橘猫，歪着脑袋黏着男生的小腿，夹着嗓子叫了几声。
　　图蓝星很喜欢小猫，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自然地弯下了腰，轻柔地挠了挠橘猫的下巴：“这是你的小猫吗？好可爱。”

　　男生也很感谢自己家的小猫为自己解围，便顺着说了下去：“是我家的，它叫黄毛。”
　　“？”
　　似乎是图蓝星的表情太过空白，男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看它长得黄不拉几的，就随口喊了句黄毛，没想到它很快就应了一声……我当它喜欢这个名字，就这么叫下来了……”

　　图蓝星扑哧一声笑了，但还是觉得这名字有点叫不出口，索性不再叫它了，只是弯着腰摸摸它的头。
　　“那个……我叫晋流杉，我们可、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男生踟蹰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他抬起明晃晃的眼睛，看着图蓝星，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图蓝星有些怔愣，似乎是开始纠结了，倒是难得遇上与自己兴趣相投的朋友，加个联系方式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到时候齐承明会不会多想，又是个问题。
　　他抬头看着晋流杉期待的眼神，也不想就此扫了他的兴，便掏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工作号，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晋流杉对此倒是非常兴奋，他嘴唇扬起的弧度更大了，傻呵呵地露着白牙道：“那以后在做菜上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可以问你了！”

　　看上去他的确是个对美食痴迷的男人。
　　图蓝星想。
　　于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要到联系方式的晋流杉表现得像是得了奖一般，他喜滋滋地抱起了黄毛，又询问图蓝星：“你要再摸摸黄毛吗？它很喜欢你。”
　　图蓝星克制住了自己跃跃欲试的双手，含着笑婉拒：“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晋流杉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但又很快调整好了表情：“那我们有时间再见吧……你回家注意安全。”

　　春天的柳絮总是乱飞，洋洋洒洒一片，惹人烦得很。
　　图蓝星走出公园，低头忍不住又打了三个喷嚏，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叹了口气。
　　“叮咚。”
　　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他掏出手机，看见了那个着急找他的联系人——齐承明。

　　那边似乎真的有急事，他刚打开手机，就看见满屏的语音。
　　他有些紧张，屏住呼吸点开了语音条。

　　“你特么人呢？”
　　“我回趟家连口热乎饭都没有了？”
　　“你把人家保姆辞了，你倒是做饭啊？”

　　图蓝星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齐承明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
　　图蓝星站在空空荡荡的公园门口，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他又开始有些拿不稳手机了，但还是努力地试图解释：“我没有不做饭，晚饭都做好了的呀，就放在桌子上……”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他甚至给齐承明发了一个小狗表情包。
　　但是显然对面并不承他的情。

　　“都特么凉了！你做一桌子冷饭给谁吃？！”
　　图蓝星有些不明白，他把这段话掰碎了理解，又给他回过去了消息：“微波炉就在旁边，你热一热不就好了吗？
　　“我今晚要拍素材，我在公园里呀。”

　　那边却像是咬到了肉的狗一样穷追不舍，依旧不依不饶地发来责骂的语音。

　　“当初是不是你死乞白赖地说要好好照顾我，现在给老子留一碗冷饭就拍拍屁股走人？”
　　“我特么在公司忙得要死，回家还要自己做饭？”
　　“天天就知道拍你的那个破视频，有人看吗？”
　　“你自己岁数多大了不清楚吗？还以为自己是大小伙子呢？”
　　“你能不能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除了我谁还愿意看你？”

　　源源不断的咒骂声像是牢笼一样将他囚禁在了公园的墙角，他有些站不稳了，索性就蹲在了那里，环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努力消化着这些内容。
　　可惜却于事无补。
　　恶意来得气势汹汹，他有些吃不消了。
　　仿佛是齐承明隔着屏幕，远远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疼得他站不起来。
　　他紧紧攥着手机，牙齿打着寒颤，急促地喘着气，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病人濒死时的呼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
　　双腿已经因为长时间的下蹲变得麻木，他咬着牙伸直了腿脚，用自己冰凉的手打开了聊天框。
　　他咬着牙，用颤抖的手回了一条无力的消息。

　　“我知道了，这就回家。”

　　门开了。
　　图蓝星弯着腰推开了门，别墅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他有些心里发慌。

　　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进了餐厅，看见了垃圾桶里扔着自己做的饭菜，看见齐承明正坐在餐桌前吃着价格不菲的外卖。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少吃外卖……对身体不好。”
　　齐承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眼里带着嘲弄地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低头吃起自己的垃圾食品来。

　　他抿了抿唇，开始低头收拾垃圾桶。
　　其实他也没有吃晚餐，本来是打算和齐承明一起吃自己的做好的养生餐的，但现在全被齐承明扔进了垃圾桶里。
　　很显然，齐承明的外卖也并没有点自己的份。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蹲在原地用自己雾蒙蒙的脑袋思考了很久，久到齐承明吃完了外卖，将外卖盒扔进自己眼前的垃圾桶里。
　　久到听见齐承明吃饱喝足之后说：“你要在垃圾桶里找吃的吗？”

　　原来他知道自己没吃饭。
　　图蓝星想。

　　他站起了身子，没有再看齐承明一眼，走出了别墅。
　　他要吃饭的。
　　自己努力拍Volg，努力直播挣钱，不是为了让自己饿肚子的。

　　他随便打了一辆车，前往了一个本市赫赫有名的湘菜餐厅，要了一个包间，窝在里面吃饭。
　　他是这里的VIP，这里的员工也不敢怠慢他。
　　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红艳艳地铺满了整个桌子，服务员看他是一个人来的，还在对面给他放了一个黑皮的棉花娃娃。

　　“这是我们老板根据小少爷的外貌专门定做的棉花娃娃，今天由少东家陪您用餐，祝您用餐愉快。”
　　他看了看对面的棉花娃娃，画着星星眼，笑得傻乎乎的。
　　他小声对着服务员询问道：“可以把它放到我旁边吗？”

　　棉花娃娃依赖地靠在他的大腿上，他低头看着它发呆，偶尔抽出手点一下娃娃的额头，看着娃娃“啪叽”躺在了沙发上。
　　他扯起嘴角笑了，将娃娃摆放好，低着头吃饭。
　　他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辣椒炒肉，然后又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着米饭。

　　许久。
　　他抬起头，想掀开门帘，和服务员说：你们这里的菜太咸了，米饭也太咸了。
　　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突然发现，其实这里的饭菜并没有很咸，米饭也仅仅是寡淡无味的米饭。
　　只是他吃了半天，都是在吃眼泪拌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