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极光》六鹄

2、第二章

　　图蓝星低头看了看没有回信的手机，紧抿着唇，在屏幕上敲了几句追问，最终还是无力地将它甩到了一边。
　　他呆呆坐在沙发上，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快，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也许是在紧张齐承明的回信。
　　万一……万一被拒绝呢？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那边也始终没有再回过来只言片语，他有些失望，又隐隐带着一丝庆幸。
　　他收拾好心情，重新拿起手机开了一个直播。
　　这是他的一个小习惯。
　　在准备饭菜的时候，开一个教学直播，教给粉丝们做饭的小技巧，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对着见不到面的粉丝们聊天。

　　“唔……今天要做的是丝瓜口蘑汤。”
　　“嗯嗯，是很养胃的食物哦，如果有肠胃不好的朋友，可以做来试试。”
　　他闷头洗着手里的丝瓜，偶尔抬起头回答一下直播间里的弹幕。
　　“可以不放丝瓜吗，丝瓜好难吃……？”
　　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这条弹幕，脑袋懵了一瞬，眼睛睁得大大的，乖乖地回复道：“可是这是丝瓜口蘑汤，丝瓜是必须要放的。”

　　抽出空回答粉丝弹幕的同时，他的手也没停下来，熟练地煎好了一个荷包蛋，倒进了一旁准备好的碗里。

　　“最后盖上盖子焖煮五分钟就好了……如果口味稍微重一点的话，可以再加点盐。”
　　他将煮好的丝瓜口蘑汤倒进了一旁的保温桶里，弹幕见状开始起哄。
　　“我们勤劳的小兔又要给男朋友送饭去啦！”

　　他有些脸热，只好小声说了几句：“你们不要瞎起哄……
　　“不跟你们闹了，我要下播了。”
　　这倒是和平日里差不多，他总是喜欢和粉丝们打趣、开玩笑，最后被粉丝逗得满脸通红地下播。
　　他站在流理台前发了会儿呆，这才接了捧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窝回卧室开始捯饬自己。

　　衣柜里大多数衣服都是白色的，他看得很认真，最后挑了一件米白色的卫衣，上面绣了一个棕色小熊。
　　看上去有些可爱。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卷毛，突然看见自己额头上长出了一颗小痘，在白皙平滑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极为突兀。
　　也许是因为自己总是失眠的影响，皮肤状态虽然没有下降的趋势，但还是冒出了这个“意外之喜”。
　　他抿着嘴，捏了捏自己卷翘的刘海，挡住了那颗痘痘。

　　平日里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图蓝星已是奔三的年纪了，他还是那副样子：白皙的皮肤，总是弯起的小鹿眼，经常泛起红晕的脸颊上印着两个小梨涡。
　　他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披上那件白外套，抱着桌子上的蓝色保温桶便出了门。

　　别墅离齐承明的公司不是很远，他看着车窗外的柳絮发呆，没一会儿就到了公司楼下。
　　他站直了身子，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试图让自己变得更为端庄整洁一些。
　　只是刚踏进了公司大门，前台就面带笑容地拦住了他：“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图蓝星微怔。
　　预约？
　　明明前些日子他来公司给齐承明送饭的时候，前台知道他是齐承明的男朋友，没有拦住他要预约，怎么今天又莫名其妙地要起了预约？

　　他微微皱了皱眉，对着前台道：“你好，我来找齐承明……”
　　“如果您找齐总的话，”前台依旧面带微笑，但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是需要预约的，您没有预约是进不来的。”

　　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来来往往的员工很多，不免有几个好奇心强些的侧过头看向这里，和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来回拉扯，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他尽力无视自己烧得要起火的脸庞，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转身避开前台的视线，蹲在了公司大门的角落里。

　　时值初春，天气还不算暖和，图蓝星却硬生生地出了一身的汗。
　　他有些焦虑地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低头用另一只手给齐承明发消息。

　　“老公，我来给你送饭了。”
　　“你们公司怎么突然要预约了，我在楼下被拦住了。”
　　“可以给我开个门吗，我给你送了饭就走。”

　　那边一直没有回信，他就一直盯着手机，尴尬的气氛像是一张烧红的铁网一般将他笼罩起来，他汗流浃背。
　　突然，他意识到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抖到有些拿不稳手机，他强行摁住了那只不听话的手，蹲在那里深呼吸。
　　背后的前台似乎还在盯着自己，他心里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三分钟，也许是十二三分钟，他记不清了。
　　那边终于来了消息。
　　“进来吧。”

　　他像是终于被赦免了一样，站直了身子重新走进了公司。
　　前台依旧带着那个得体的笑容，朝他弯了弯腰：“先生，齐总在六楼办公室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好扯起嘴角笑了笑，小声道了句谢。

　　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他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和齐承明见面”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名叫紧张的情绪。
　　男人正在低头看着电脑，时不时敲一两下键盘。
　　他没抬头看图蓝星，只随意说了一句：“把门关上。”

　　图蓝星抿了抿唇，听话地侧过身子反锁上了门。
　　“啧，”齐承明不耐地啧了一声，终于舍得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让你锁上。”

　　“哦哦，”图蓝星不迭地应了两声，又打开了门锁，“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想让人打扰你……”
　　男人又不说话了。

　　寂静的空气让图蓝星有些莫名的慌张，他局促地动了动脚，站到了齐承明的办公桌旁，将保温桶放了上去。
　　齐承明依旧没有抬头，看上去很忙。

　　“阿明……先吃点东西吧，我今天熬了汤，吃完再工作吧。”
　　他紧绷着神经，肩膀微微弓起，眼睛盯着齐承明的头发，手指紧紧抠着保温桶的边缘，用力到手指泛白，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
　　那人应了一声，图蓝星才终于吐出口气，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熟练地为他盛好了汤和米饭，递到了他的手边。

　　齐承明闭了闭眼，食指与拇指掐着自己的山根，这才有时间多分出一个眼神认真看看图蓝星，但他仍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怎么穿了这身？”
　　他突然发难，图蓝星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他突然摆出了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挥了挥手，躺回了自己的老板椅上，道：“以后不用来公司给我送饭了，也不用来接我下班了。”
　　图蓝星有些发愣，他的脸颊突然烧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怎、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吗？”
　　“可、可是，我每天在家就是为了给你做饭送饭啊……我今天甚至只开了个直播，都没有来得及录vlog素材……”他急促地喘了两声，用冰凉的手捂住了热腾腾的脸。

　　但齐承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好一些，他仍然摆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大脸，说：“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加班不回家了。”
　　图蓝星能看出来他的情绪，于是他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突然这样……”

　　闻言，齐承明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发难了，他像是终于捉到了图蓝星的短处，于是毫不留情道：“你以后出门能不能稍微收拾收拾？
　　“总穿着这个破白褂子，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跟我有关系。”

　　图蓝星愣住了。
　　这件白色外套是去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齐承明亲手送给他的，那时候他说图蓝星穿白色衣服很漂亮。
　　于是图蓝星在此刻又还给了他那句话：“你不是说我穿白色外套好看吗？”

　　他不耐烦地别过了头，低头喝了口汤，过了片刻，才扭过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嘲弄地说道：“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你现在多大了？
　　“有这个时间可以上你的账号问问你那几个粉丝，这个岁数该怎么打扮自己。”

　　一瞬间的寂静席卷了整个办公室，图蓝星一时没说得出话来，他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一般，卡顿在了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齐承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假装嗓子里卡了东西，轻声咳了咳，却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低下头沉默着又喝了一口汤。

　　图蓝星突然觉得浑身冰凉了起来——就像十多年前住在出租屋时的夜晚一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攥紧了自己汗津津的双手。
　　“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家了。”

　　他转过身子离开了这里，把丝瓜口蘑汤、保温桶和齐承明一起丢在了身后。
　　直到他关上办公室的门，齐承明都没有再抬起他的头。

　　图蓝星踏出了公司，门口正趴着晒太阳的猫“嗷”的一声站起身来跑远了。
　　他怔怔地看着门口玻璃映出来自己的身影，惊愕地发现有什么似乎变了。
　　出门精心整理好的刘海有些凌乱，混着汗水黏嗒嗒地贴着他的额头，那颗被自己藏起来的、丑陋的痘痘逃脱了头发的遮挡，若隐若现地看着自己。
　　白净的脸蛋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暗淡了，眼底微微泛着黑圈，整个人像是褪了色一般，干枯着站在门口。

　　他变成了一棵干枯而无生机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