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松下松茸

4、帛书

　　暴雨是在子时降临的。郑军的突袭也是。

　　第一道雷劈裂老松时，孙子仲那匹照夜白正在啃食带血的草料——白日郑人交战，它刚踏碎三个俘虏的头颅。此刻这畜生却异常焦躁，铁蹄反复刮擦囚车底板，溅起混着粪尿的泥浆。

　　我蜷在囚笼角落，攥紧蓼萝绣的粗布。

　　由于我出征前打伤军吏，我仍然没有自己的营帐住所，从战场上下来，又得缩回囚车苟延残喘。

　　血痂从指尖渗进"归"字最后一笔，像她总也绣不直的针脚。

　　第二道雷炸响时，白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它撞翻了两个守夜兵卒，鬃毛甩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弧线。我目睹那对银蹄踏碎辕门火把，火星如流萤没入黑暗。

　　"追！"军吏的吼声裹着雨砸下来，"将军的马跑了，你们全得陪葬！"

　　铁链应声而断——是老卒临死前扔来的钥匙，他脖颈还插着半截郑人的箭。

　　白马咽气时，腹腔飘出大团血雾。

　　我掰开它紧咬的牙关，发现舌根钉着三寸银钉——难怪这畜生从不嘶鸣。马鞍暗格裂开缝隙，一卷帛书随着它的内脏滑出。

　　"州吁已诛，速杀孙子仲。"落款螭纹印沾着马粪，却比血更腥臭。

　　暴雨突然停了。

　　月光刺破云层，照亮帛书边缘一小行已经模糊的朱批："白马营幸存者，格杀勿论。"

　　怀中粗布骤然发烫。那个歪扭的"归"字正在渗血，仿佛她隔着千里烽烟，在咬破指尖对我哭喊。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