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舟》化离

1、春日信（一）

　　大苍皇帝第四子岳王百里澈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母妃深得皇帝宠爱不学无术，流连青楼楚馆，将自己搞成有难言之隐的废物皇子，在帝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兰川也笑过，还笑的很大声。他作为皇城根脚下的小地头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废物拉去当打手，这位素来声名狼藉的皇子居然觉得有人为了太子之位要害死他。

　　兰川自觉有作为修士的尊严，就算叛出仙门，也是有尊严的。

　　直到百里澈表示他那几位好哥哥也找了个修士当打手，自己不要太子之位，只怕他的几位哥哥在争夺太子之位时顺手将他也灭了，而且事成之后会给兰川一个无法拒绝的报酬。

　　听闻如此，兰川表示凭什么别人干得了，我干不了。尊严是什么，我这就来。

　　于是第二日，有面子不如里子的兰川先生就坐着百里澈的专属马车去给他看见护院了。

　　为了掩人耳目，兰川甚至用画了个“镜花移影”符，换成了女装扮相，还从好友哪里得了新名字：“挽春”。美其名曰：岳王殿下新看上的乐姬，要娶为妻的。

　　皇子娶乐姬为妻，这又成了笑柄，百里澈不在意，兰川被无法拒绝的报酬迷了眼，也不在意。

　　直到兰川穿着粉嫩嫩的衣裙给岳王和他的王兄们行礼。百里澈的大哥齐王百里潋和二哥乾王百里鸿都在庆贺百里澈喜得美人，淑昭公主百里汐喝着茶冲齐王乾王翻着白眼。

　　没有一个人让他平身，直到一个在花厅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忽略的人飘飘然地移到兰川面前。

　　兰川没抬头，他余光瞧见有一双靴子落在了自己身侧，不是几位王爷穿的名贵鞋履，是素白的。那人生硬冰冷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是”，兰川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他抬起了那张属于挽春的脸。

　　“问……”兰川倏然间被掐了脖子似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凝固，他那双桃花眼瞪得老大，声音戛然而止。

　　百里澈正在与二王交谈，视线并未落在这方寸之间。

　　兰川心神震荡，气若游丝，像是为了减轻喉咙里的颤音般，他一字一顿地说：“问，大，人，安。”

　　他不可能认错，琥珀色的眼珠，薄唇与剑眉，是一张俊美的极具攻击性的脸。这张脸在兰川午夜梦回时描摹过无数遍。

　　兰川颤抖着嘴唇，缓慢地垂下眉眼，瞧着向方才被移开的椅子腿，他被笼罩在那人的影子里，他认命般地想，是傅霜。

　　这小子怎么也下仙山了，怎么也来当狗腿了。

　　兰川眼前高大的阴影缓慢地缩小了，傅霜在他眼前蹲下，骨节修长的手向他伸来，兰川不自觉地偏过头，将眼睛闭上。那双手强硬地拧着兰川的下巴，让兰川正视自己。

　　傅霜身上冷冽的气味缓慢地包裹着他，像是下完雪的清晨，二人的呼吸在方寸间重合。

　　傅霜的琥珀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地望着他，兰川的目光不自觉的想要逃离，像是被烫到一般。

　　“看着我。”傅霜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点，手上的力道依然没有减轻，那双温热干燥的手在他下巴上凝出一点湿意。兰川看着傅霜的眼睛有些恍惚地呢喃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傅霜的骨节分明的大手迅速向兰川袭来，兰川倏地闭上了双眼。

　　方才拧着兰川下巴的手覆盖在他泛着薄红的眼皮上，他睫毛颤抖着扫过傅霜的指腹，那双手轻柔地划过他的眼皮，停留在他的眼尾，揉捻着他眼角的朱砂痣。

　　这颗痣兰川用“镜花移影”抹除不掉，在挽春清丽的脸上尤为出挑。

　　“睁眼。”傅霜依旧平静地命令道，倒是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他的手指依旧抚摸着兰川的面庞。

　　兰川睁开了他乌黑的眸子，那双眸子已然没有先前的失措，他望着傅霜，像是起了坏心思的狐狸一般，他眉毛一弯，眼中波澜渐起。

　　他大着胆子凑到傅霜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喉咙里的震颤和呼吸的微烫一起出现：“大人也是瞧上妾身了吗？”

　　没人注意到二人间的对话，像是声音被刻意掩去了一般。

　　傅霜像是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头一偏，抚摸兰川眼尾的手触电般地收了回去，只在兰川的眼尾留下一点泛着白的指痕，那点痕迹从泛着白变成了微红。

　　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入仙门的姑娘还是太少了，兰川想。他瞧着傅霜泛着红的耳尖：“哼，你们男人都是假正经。”

　　傅霜皱着剑眉，神色稍冷，他一挥手，兰川惊觉其他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是“天地方寸”，是遮蔽耳目时常用的符篆。

　　兰川眯了眯眼，看来这傅霜是要审问他了。

　　傅霜比方才还要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不要说多余的话。”

　　傅霜缓缓开口道：“你真是挽春？”

　　他不是挽春，真正的乐姬挽春已经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了。

　　兰川想点头，有一股巨力压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挣脱分毫。

　　是“千言如真”咒，这咒是专门用来拷问犯人的，只能说实话。

　　兰川发出一声嗤笑，开始倒打一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怎么让我嫁入王府啊。”

　　“还是说大人要和岳王殿下抢人了？”兰川说着上前一步，傅霜缓慢地后退道：“不要说多余的话。”

　　兰川微微眯着他那双狐狸眼，步步紧逼：“瞧大人也是貌若天仙，也不是不行。”

　　傅霜缓慢地后退，直到背后碰到了“天地方寸”的边缘，仔细还听能听见百里澈和他兄弟们的笑声。

　　兰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佻地撩起傅霜的一缕头发：“大人若是有情，那我便随你私奔。”

　　傅霜咬着牙，闷声道：“不知廉耻。”

　　兰川松开了傅霜的头发，用手指戳他的胸口，抓住傅霜胸口天青色的衣襟，傅霜身上得凉意扑面而来。他瞧着傅霜的薄唇，喉咙里挤出一点魅惑的笑意：“我们这样是要被浸猪笼的。”

　　傅霜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的死紧，看起来像是要给兰川一拳。

　　要是这样还能审得下去，那这傅岁华也是狠人，坐怀不乱柳下惠，兰川心想。傅霜像是要咬人的兔子一般，拧着兰川得手腕，身形一转，轮到兰川的后背贴在“天地方寸”边缘，双手被拧着举起。

　　傅霜俯下身来瞧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别说多余的话。”他的额角出了些许薄汗。

　　兰川被拧的有些疼，他的目光拂过傅霜微红的脸颊，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侧目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百里澈嗔怪道：“大人何故心急，当着岳王殿下的面呢。”

　　傅霜如遭雷击，似是听不得这样的污言秽语般卡了壳，表情也空白一瞬，束缚着他的双手也微微松开了。

　　兰川没放过这个机会，他将自己的双手抽出来。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准备给傅霜来点猛的。

　　他揉着自己泛着红痕的手腕，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傅霜，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欺身而上，凑到傅霜泛着红的耳边，呢喃道：“当着殿下的面。”他停顿一瞬，嘴角扬起笑来：“也行。”

　　傅霜忍无可忍，把他往后一推，天地方寸已然失效。兰川顺势往后倒，只是还没落地就被傅霜接住了。

　　他揽着兰川的腰，刹那间和他换了位置，自己垫在了兰川身下，反倒是衬得兰川自己投怀送抱。

　　兰川瞧着事态不对，开始了火上浇油，憋出一点哭腔，委屈道：“大人别这样，殿下，殿下这位大人要非礼妾身！”

　　兰川的手捏着百里澈的衣襟，把傅霜的衣襟揉的不能再皱了，一副要抓住登徒子的模样，彷佛方才做出浮浪举动的不是他而是傅霜。

　　傅霜浅金色的目光一直落在兰川身上。胸腔的震动顺着体温传来，有力的心跳声让兰川有一瞬惶恐，他匆忙从傅霜身上爬起来。

　　正殿里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兰川和傅霜二人脸上，时不时还会往百里澈头上瞟，像是在看百里澈头顶有没有绿帽子似的。

　　傅霜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朝齐王微微颔首，走回百里潋身后的一片阴影中，齐王如梦初醒般地开口：“挽春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百里澈似瞧了兰川一眼，脸上还维持着微笑，没说话，兰川清楚地瞧见了百里澈手里的茶杯已经有了一道裂缝，百里汐手里的茶已经豁出去一半了。

　　目的也算是达成了，百里潋和百里澈虚假地寒暄一番后终于带着傅霜走了。

　　兰川松了一口气，以后日子不好过喽，他抬眼瞧着傅霜离去的背影，他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傅霜。

　　傅霜后背长眼似的，回头瞧了兰川一眼，兰川没避开他的目光，二人在嘈杂的人声中对视一瞬，傅霜收回了视线。

　　傅霜，傅岁华，兰川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有些说不出口的失落，他不该在这里，他不是红尘里的人，出现在这里像仙子落下凡尘，满身泥泞。

　　百里澈出现在他是身后，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准备给殿下戴绿帽而已。”兰川故意往偏的说：“他今天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提前做好准备吧。”

　　“你这是要勾引他换情报？”百里澈一下就看见的问题的关键：“你这牺牲有点大啊。”

　　“嗯？要勾引谁？”百里汐从百里澈身后的雕花木门里冒出来。

　　百里澈一哆嗦：“漱，漱徽，女孩子听不得这些，去去去，我备了点心。”

　　百里汐沉声道：“四哥怎么什么事都瞒着我，我肯定会帮你的。”

　　百里澈无奈地扶着额：“漱徽，我一会同你细说，你先去厨房瞧瞧。”百里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想必岳王殿下众多丑闻加身，也不在乎这一点了。”兰川望着百里汐的背影笑道：“只要没被捉奸在床，你都说相信我就行了。”

　　百里澈抬眸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你最好别被捉奸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