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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她永不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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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晴旦赶来的时候,林筠已经回去了。
她叹了口气:“岁岁,何必呢?有什么过不去的?”
对啊,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弥岁也反复诘问自己,她明明已经逃出了那些黑暗,为什么置身光明时却倍感痛苦?
弥岁想不明白。
她不想面对万晴旦,闭着眼侧头,逃避与万晴旦对视。
过了两天,弥岁的母亲温幸也赶来了。温幸算是潘潮生的秘书,虽然不如潘潮生忙碌,但也很难走得开。
这个向来温顺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顾还在病房里的护士,上前就扇了自己女儿一巴掌。
巴掌扇在脸上,第一感觉是刺疼,然后慢慢变成灼烧般的火辣。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难堪、羞辱。
温幸也后知后觉自己行为的过激,手伸在半空中半晌才放下,僵硬地说:“你要是想死,就死地干净点,我和你爸都忙的要死,节骨眼上,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来报复我们的!既然没死成,就别再叽叽歪歪搞这出了,潘弥岁,听见没有?!”
面对母亲的斥责,弥岁下意识想要道歉,可那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出生不是她想出生的,如今连死亡,她也不能自主。弥岁替自己感到悲哀。
“这位家属,住院区不允许大喊大叫,麻烦您出去!”护士也反应过来,急忙拉住温幸往房间外拽,生怕又刺激到弥岁。
弥岁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放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抓着被单,抓得手都疼地青筋暴起。
明明三年前已经看清楚自己的父母了,为什么还是下意识抱有期待?为什么总是割舍不下?血缘,即使不爱,也难以割舍下它,更何况除了感情,他们什么都给了。
弥岁一边想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奢求感情,只接受物质就好了。可是一边,她总暗暗期待温幸和潘潮生能爱她,能带她一起走,能坚定地保护她、支持她。
在温幸即将跨出门的那一秒,弥岁喊住了她:“母亲,我是你的拖累吗?”
温幸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将门关上。后来弥岁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弥岁不再称呼温幸为“妈妈”了,而是更为疏远的“母亲”。
这是一种心理距离,母亲意味着血缘关系,而不是情感纽带,弥岁终于彻底放弃了亲情,在她十六岁这年。
温幸来的当天,弥岁就被转去了专门的精神病院,当然,明面上不叫精神病院,而是临江市第二人民医院。
疗养院不敢收有自杀风险的病人,她必须转去那里。
弥岁的药被严格监管了起来,一日三次的药由护士给她,弥岁药当着护士的面吞下去,再张嘴确保已经咽下去。
弥岁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试图自杀。倒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欲望,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赖活着。
直到姜理枝的到来。
姜理枝和弥岁初中三年都是舍友,关系也好,只是上了高中后虽然同校却不同班。
弥岁住院后,姜理枝也每隔一两个月来看她,陪她聊天,晒太阳,逗她开心。
六月初,高考期间,临江市一中作为考点,高一高二也放假了,姜理枝就和林野年一起来医院看她。
姜理枝坐在弥岁床边和她聊最新的八卦,而林野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弥岁削芒果——弥岁爱吃水果,但不爱削皮,因为懒得削皮,她宁愿不碰水果。
林野年为了哄弥岁吃水果,总是把西瓜、芒果、火龙果之类的水果削好,再切成丁状插上叉子,送到弥岁手边给她吃。
姜理枝说完自己班里的趣事,状似无意地提到:“你还记得陆琨敛学长吗?我最近听说,他去英国了,读什么专业倒是不知道。但是,据说他不会再回国了。”
“为什么?”弥岁下意识问道。
姜理枝摇摇头:“不知道。”
三个人默契地沉默着,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最后是林野年出来打破僵局:“荔枝,你认识陆琨敛?”
“当时咱附中的,谁不认识陆琨敛?”姜理枝不以为意地说。
但弥岁乍地想起,她们刚上高中那会,她和姜理枝挽着手往食堂走,边走边聊,姜理枝骤然止住话头,扬着下巴示意稍远处:“那是不是陆琨敛啊?”
弥岁一愣,随着姜理枝的目光,看见了和她们对向走来的陆琨敛。
两个女孩就这样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可陆琨敛没看她们,闲适地朋友聊天,完全没注意突然停在不远处的女孩们。
“学长!”弥岁鼓起勇气喊到,但陆琨敛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喊的是自己,弥岁只好拽住陆琨敛的袖子,又喊了句,“陆琨敛!”
陆琨敛终于停下步子,低头看向娇小的少女,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初中时的那个主持人学妹,笑道:“恭喜你弥岁,完成了你的目标,考上了市一中。”
“我还和你一样,拿过全年级第一。”弥岁即使谦虚,语气也难掩骄气。
陆琨敛笑道:“嗯,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优秀,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到。”
陆琨敛和弥岁的相处不多,弥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但她显然很喜欢他的话。
还没多说两句话,弥岁就瞥见陆琨敛的朋友揶揄且八卦的眼神,瞬间赫红了脸,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拉着姜理枝跑了。
时隔近两年突然想起来,弥岁才在心里暗暗疑问,为什么当时姜理枝一眼就看见了陆琨敛?明明当时是黄昏,陆琨敛他们逆着光,并不好辨认。
只是现在林野年还在,弥岁不好问姜理枝。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姜理枝是否愿意说。
因为,就她自己而言,当时的弥岁是不可能愿意说的。
暗恋的独特魅力就在于,所有的怦然、心动、难过都是独角戏,演员和观众都只有自己。
唯有在放下暗恋后,才有可能坦诚说暗恋过某个人。
如今说起陆琨敛,弥岁恍如隔世,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过他了。
她太忙碌,忙着对抗霸凌,忙着治愈伤口,忙着活下去,以至于她忽略了很多人、很多事。
姜理枝话不停,又转话头说起新老师:“我们班英语老师不是怀孕了吗?就调了个男老师来,上课不讲课,净给我们看小视频或者电影。”姜理枝砸吧砸吧嘴,“不过还挺好的,有时候他放我不喜欢的视频,我还能自己刷题呢,最近月考英语成绩居然还升了,好神奇!”
说到成绩,弥岁突然想起来:“荔枝,你们是不是要高三了?”
“嗯,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高考了,好快啊。”姜理枝点点头。
原来已经一年了——离开学校一年了。
弥岁自认说不上勇敢,但还算坚韧,就在这个瞬间,弥岁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因为不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只要她还活着,就必须面对升学、就业之类的压力,更何况,她不想因为那些烂人,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她不甘心。
弥岁不甘心,她要站起来,她要回去,她要走下去。
三人聊了半天,姜理枝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她妈妈的电话,她就跑去病房外接了。
病房里一时之间只有弥岁和林野年两个人。
弥岁注意到林野年格外的沉默,以前总是很多话。好像人的成长过程就是这样,越长大越擅长掩埋心事。
但她不想深究,弥岁尚且自顾不暇。
“岁岁,你什么时候回来?”林野年问。
弥岁沉默了半晌才说:“最迟今年九月。”
也就是三个月后。
林野年吃了一惊,因为前两个月弥岁才试图自杀过。
弥岁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想被抑郁症毁了一辈子,你懂吗?”
林野年不懂,为了弥岁他也去看了一些关于抑郁症的书,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抑郁是个怎么样的病。
但林野年懂弥岁,他知道弥岁从小到大都是最好强的那个,她有她的目标、她的坚定,他从来都相信,弥岁永远不会被打倒:“好,我等你回家。”
“这么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只要是想要的,再难你也一定会做到。”林野年没有笑,难得地认真,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言语里的诚恳。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信她呢?弥岁自己都很难完全相信自己。可不管是陆琨敛、林筠,还是林野年都说相信她。
特别是林野年,几乎可以说是盲目地相信她。
也是这份近乎盲目地信任,让弥岁既觉得有勇气,又觉得负担。
期待,是一种隐形的暴力——支撑着她、要求着她,活下去。
但此时此刻,弥岁愿意接纳这份信任,因为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混沌迷茫一辈子。
这一年的八月,弥岁出院了。九月复学,然后迅速融入新集体。
幸好因为文理分科,原班级打散了,为弥岁减轻了不少阻力。
弥岁的文科和理科一样优秀,但考虑到建筑学,她还是选择了理科。
是的,她很爱文学,可文学和文科是两码事。她对文学的爱是兴趣的爱,她对建筑学是愿意从事一生的爱。
弥岁的性格也变了些,原本清冷少语的她,也会故作八卦,也会笑着和并不相熟的同学闲聊,也会兴致勃勃地听朋友聊爱豆。
所有原本认识她的人都察觉到她的变化,林野年疑问道:“岁岁,你怎么突然变得……嗯,怎么说呢?变得活泼?”
林野年觉得,这份活泼是浮于表面的、虚假的。当然,在他面前弥岁还是从前的样子。可当他看着她和别人相处时,总会担心她会不会累。
“这样都变化不好吗?人是社会性动物,合群,不是好事吗?”弥岁走在林野年前面,回过头看他,清冷白净的脸上没有表情。
就林野年自己而言,他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更希望弥岁自由,而不是为了什么原因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偏偏他又知道,活泼合群的人,就是比安静的人讨喜,甚至可以说是享有“特权”。
林野年思索了片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可是我希望,至少在我面前、在我这里,你可以是你最舒服的样子。你对我,不需要任何伪装,你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这番堪称表白的情话,让弥岁一时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早几年就知道了他的心意,当初因为陆琨敛、因为还要住在林家,她选择了不戳破。
但今天面对林野年,她的第一反应却都不是以前的那些顾虑,她第一次对林野年有了害怕的情绪——她不知道,情侣和朋友,哪一个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只终于朋友,他们会不会遗憾甚至后悔?如果做了情侣,万一分手了,之后又要如何相处?
弥岁不知道答案,所以她还是选择了逃避:“嗯,我知道,我在你面前从来不会装这些。”
突然间,弥岁想起高一的时候,有个同班的女孩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骄傲?为什么不服软呢?”
女孩的意思是,不要和那群霸凌她的人硬碰硬。
弥岁却说:“骄傲不好吗?”
可弥岁的意思,她永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