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弥山亘野》贺伊枝

13、墨绿的树

　　从小到大林野年都很爱牵弥岁的手，拥抱她、环住她、搂着她。他似乎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没有意识，但经过弥岁观察，其实是对她没有意识。

　　弥岁纠正过很多次，可林野年屡教不改，最后她无可奈何泄了气，随他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快十六岁的林野年却突然学会了社交距离，不再肆无忌惮地牵她、抱她，也不再说些让外人误以为他们暧昧的话。

　　弥岁以为他是长大了，知道应该和女生保持合适距离了，可每当她看向他的眼眸，看见他慌张压抑的眼神，她才明白，其实他是喜欢上她了。

　　弥岁从来都不是迟钝的人，即便万晴旦和林父再待她如亲女，可毕竟是寄居，所以弥岁很早就学会了敏锐和伪装。

　　与她完全相反的林野年却是个大大咧咧，迟钝又喜欢挂脸的人，一点情绪都瞒不住。

　　意识到了不代表要戳破。弥岁知道自己还要在林家生活，知道自己还要和林野年长久地相处，所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陷落却不肯伸出手，更不会推开他。

　　深秋，隆冬，初春，立夏。

　　二零一六年的新年，弥岁还是和林野年一家一起过年。

　　两个孩子又长大了一岁，弥岁没有什么变化，而林野年沉静了一些，也更加刻苦，他还是想和弥岁一起考到一中。

　　到了立夏的模拟考时，林野年已经能稳过一中的分数线了。

　　又是一年的五四晚会。快要中考的弥岁不可能当主持人了，但身为初三模拟考的年级第一，弥岁终于站在了曾经陆琨敛站的地方讲话。

　　这是弥岁第一次抢到了年级第一，在中考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弥岁站在陆琨敛曾经站过的地方，背着和陆琨敛相似的话语，看着陆琨敛曾经看过的世界，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有些热，可她没有落泪。

　　这两年她和陆琨敛的联系不多，弥岁像夸父一样追逐着遥远的太阳，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干，只是听陆琨敛的话，把他当作目标去追寻。

　　陆琨敛是小小的弥岁见过最耀眼、最优秀的男生，在弥岁最懵懂无助的时候指引了她的方向，于是弥岁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蒙头向前。

　　可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她究竟爱的是陆琨敛这个人，还是遥远明亮的意象？这种怀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中考的临近越发强烈。

　　就这样，中考一日比一日近了。

　　中考的那几天是烈阳高照，温度早已飙到了三十多度。检查了两遍写完的试卷后，弥岁侧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很邻近的地方就是一颗盛大墨绿的树，弥岁分不清它是什么树种，但这样的绽放从此映入弥岁的脑海。

　　后来一说起夏天，弥岁总是第一时间想起绿色，想起那灿烂茁壮的大树。

　　因为中考是在外校考，所以这也是弥岁此生唯一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那棵树。

　　一考完试，两个人如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跋山涉水的旅人，整日不是瘫在床上，就是瘫在沙发上。

　　即便是瘫着，林野年也要和弥岁黏在一起，可弥岁不喜欢别人上她的床，只好和林野年瘫在他的房间了。

　　“岁岁，你说我能考上一中吗？”林野年和弥岁一起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干净的白墙，有些迷茫地问道。

　　弥岁眯着眼睛，已经昏昏欲睡，听到此话还是费力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你怕什么？肯定可以啊！你最后几次模拟考都稳进一中了。”

　　“可是我还是害怕。”

　　害怕。

　　这是弥岁惯有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总是下意识地恐慌，无时无刻紧绷着身子。

　　她从没想过没心没肺、胆大妄为的林野年会有这样的感受。

　　弥岁看着有些惶惶不安的林野年，心里流过一丝心疼和怜悯，意外地主动牵住了林野年放在身侧的手。

　　“别怕，你相信我，肯定考得上的。”弥岁翻身侧躺，面对在林野年闭上了眼睛，“不要想了，陪我午睡吧，我好困……”

　　声音渐弱。

　　林野年也看着弥岁白皙精致的脸庞，手里像是握了块冷玉——林野年天生体温高，而弥岁体寒，于是即使是盛夏，林野年牵着她手时也是这样想的。

　　夏日午后，树影摇晃，这一小方天地静谧安详。

　　出成绩前林野年总是很焦躁，连玩都不尽兴，出成绩那天也忐忑不安，弥岁听他说，他一晚上没睡着。

　　两个孩子用林父的电脑查成绩，弥岁坐在电脑椅前，身后围了林家一家三口。

　　弥岁先查了自己的成绩，964分。满分1000，毫无疑问这个成绩必然能上一中。

　　一中去年的分数线是920分。

　　“林野年，你来查成绩吧。”弥岁用手机拍下成绩的照片，转头看向林野年，已经半站起身了。

　　万晴旦和林父还在为弥岁的成绩欣喜，嘴里喃喃念叨着“岁岁太棒了！”“岁岁不会是今年中考市状元吧？！”

　　林野年本来也在笑，一听弥岁让他查成绩，瞬间萎靡了，支支吾吾道:“要不……要不你帮我查吧，岁岁，反正我们是自己人，你帮我查吧！”

　　万晴旦见林野年这样紧张，好笑道:“死小子，你这么怕干嘛？考不上一中去二中也绰绰有余嘛，妈又不介意这个，别怕哈！”

　　林野年不说话。他不是因为害怕成绩差被万晴旦说教，他是怕不能和弥岁一起去一中上学。

　　弥岁没拒绝，转回身面向电脑，没有问林野年也没有要看他身份证，打下林野年的姓名后，很流畅地输入了林野年的身份证号码。

　　她记性向来不错，看过几次后就会背林野年的身份证号了，更何况这数字本身就有规律。

　　泛白的页面迟迟没有加载出来，蓝色的圆圈毫不疲惫地一轮又一轮旋转，像没有尽头，不会止歇。

　　林野年已经不敢看了，他转过身背对着电脑，用手捂着眼睛，额头都沁出冷汗了。

　　他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又好像过去了一瞬间，耳边传来弥岁缥缈虚幻又好听的声音:“林野年，恭喜你，939分。”

　　这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却清晰可闻。

　　万晴旦已经高兴地尖叫了起来，一把抱住林野年:“死小子太棒了！我就说我儿子一定可以的！”

　　林父也在一旁欣慰地笑着拍林野年的肩。

　　林野年懵了半晌，然后奋力挣脱母亲的怀抱，一个箭步冲电脑前确认——苍白的界面上，最末端的总成绩屹然是939。他又扫向页面中间的名字，确实是林野年的名字！

　　林野年也大笑起来，冲动之下环抱住还坐在电脑椅上的弥岁，身子下意识颤抖:“岁岁，岁岁，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考上一中了！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了！”

　　弥岁不习惯这样突然又热烈的接触，浑身僵硬，条件反射般就要推开林野年。可只挣扎了一瞬，她就放弃了。

　　难得他这么高兴，还是考上一中这样的喜事，算了，抱就抱吧。

　　弥岁这样想着，伸出手安抚般拍着林野年日渐健实的背:“看见了，很棒。”

　　真正的暑假终于来了。

　　弥岁不是一个爱往外跑的人，更何况现在夏日炎炎，温度直逼四十度，她还是更喜欢窝在家里吹空调。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发呆，天马行空想着许多“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人为什么要降生？怎么样才算有意义的一生？苦痛是否是永不停歇的……

　　有时候在家里的客厅一边吃冰西瓜一边看电视里的搞笑综艺。

　　有时候只是安静地看一下午书，等到日落黄昏，才会恍惚地看向窗外灿烂到遗憾的夕阳。

　　这样独处的日子不多不少，大抵占暑假的一半，剩下一半绝大多数都是和林野年待在一起，不是被他拉去吃小吃，就是被他带去新开的游乐园、商城玩。

　　还有零星一点时间就是和姜理枝一起出去逛街了。

　　弥岁对逛街的热情不高，可姜理枝喜欢，还总求弥岁陪她去参谋买新裙子。

　　弥岁是个原则性强，但小事上极好说话的人，要是事先没有安排，往往都会答应陪姜理枝逛街。

　　于是，残忍的真相就这样无情地，撕裂展现在自己眼前了。

　　“你怎么突然喜欢买裙子了？”弥岁喝了口奶茶，随意地问道。

　　这不是她第一次陪姜理枝逛街了，但是是第一次问她这件事。

　　这事确实奇怪，姜理枝是个爱看小说但不是很爱打扮的女生，穿的最多的是校服，私服里也只有一条裙子，还是她妈妈硬拉着她买的。

　　姜理枝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红着脸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就告诉你啊！”她又深呼一口气，“这不是要去一中读高中了嘛，我……我喜欢的人也在一中读书。”

　　弥岁不可置信地看向姜理枝，印象里姜理枝只对小说感兴趣，就算和班里的男生讲话也是很平常的交流，没有一点暧昧，实在想不到她喜欢的人是谁。

　　“谁？我们班的吗？”弥岁饶有兴致地问。

　　但姜理枝飞快地摇头:“不是，哎呀我不能说，他都不认识我，不可能喜欢我的，我就是单相思，你别问了！”

　　弥岁见她实在不想说，也不逼问了，好笑道:“荔枝呀，这可是暗恋，暗恋很辛苦的。”

　　姜理枝没接话，只是低头喝自己手里的奶茶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当然知道。可是感情这东西，最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