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8、第八章

　　晚自习的教室，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轻微的翻书页的声响。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而苍白的冷光，将每一张年轻或疲惫的脸庞都照得清晰分明。

　　林晚星正在解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公式写满了半张草稿纸，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突破口。
　　她微微蹙着眉，笔杆轻轻敲着额角。

　　就在这时，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所有的灯光在下一瞬间，“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整个教室，乃至整栋教学楼，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喧哗声如同涨潮的海水，猛地从各个教室爆发出来，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
　　黑暗中，能听到桌椅被碰撞挪动的声音，还有学生们既惊慌又带着点兴奋的议论声。

　　“停电了？”
　　“真的假的？全市停电吗？”
　　“我天，好黑啊！”

　　林晚星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僵在原地。
　　浓重的黑暗包裹着她，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大家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动！”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维持秩序的严厉，“可能是线路故障，学校会有应急处理！都坐着别动！”

　　老师的呵斥起到了一些作用，教室里的喧哗声稍微降低了一些，但窃窃私语声依旧在黑暗中弥漫。

　　有学生见老师出去了，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几道白色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反而衬得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

　　“晚星，你怕黑啊？”旁边传来苏晴压低的声音，一道手机光柱也照了过来，映出苏晴带着点好奇的脸。

　　林晚星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意识到黑暗中苏晴看不清，才低声道：“没有。”

　　她不是怕黑，只是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失控的混乱。

　　“听说天台能看到星星，反正也上不了课了，我们去看看？”苏晴的声音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对于被困在枯燥晚自习里的学生来说，任何意外事件都像是平淡生活中的调剂品。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周围几个女生的响应。

　　“好啊好啊！”
　　“走走走！”

　　苏晴拉住林晚星的手：“一起去嘛，待在教室里多闷。”

　　林晚星犹豫了一下。
　　教室里确实又闷又吵，老师的约束在黑暗中也显得力不从心。
　　她点了点头：“好。”

　　几个女生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绕过桌椅，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更是混乱，各个班级的学生都涌了出来，人声鼎沸，手电光柱交错，像一场混乱的光影派对。
　　老师们大声呼喊着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

　　苏晴紧紧拉着林晚星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朝着通往天台的楼梯口走去。
　　天台的门通常锁着，但今晚不知被哪个胆大的学生撬开了，虚掩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她们挤过门缝，来到了天台。

　　一股凉爽的，带着秋夜寒意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吹散了之前在教室里和走廊中沾染的闷热与烦躁。

　　天台远比下面要安静许多。
　　虽然也聚集了不少学生，但大家都分散在各处，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黑暗与宁静。

　　林晚星抬起头。

　　没有了城市灯光的干扰，夜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颜色。
　　无数颗星星挣脱了光污染的束缚，清晰地镶嵌在天幕上，闪烁着或明或暗、或金或银的光。
　　一条模糊的，乳白色的光带横贯天际，那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银河。

　　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时忘了说话，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望着这片浩瀚的星空。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凉意，却让她感觉格外清醒和舒畅。

　　“哇，好漂亮！”苏晴也发出惊叹，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聊天的同学吸引了过去，松开林晚星的手，加入了旁边几个女生的谈话圈。

　　林晚星没有跟过去。
　　她独自走到天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栏杆。
　　这里的光线更暗，视野却更好。
　　她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仰望着星空，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关于学业、关于那些微妙人际关系的烦扰，在这片亘古的星空下，似乎也变得轻了许多。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旁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

　　借着星光和远处城市天际线投来的微弱光晕，她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姿态有些懒散。

　　是江辰。

　　他也看到了她，脚步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走了过来，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同样趴在了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

　　“你也上来了。”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平时少有的平和。

　　“……嗯。”林晚星低低应了一声，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星空，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栏杆上冰凉的铁锈。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尴尬又有些奇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

　　“画完了？”江辰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林晚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问校刊的插画。
　　“……还没有。”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像刚才那样令人安心，反而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林晚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安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他。
　　星光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鼻梁挺直，下颌的弧度干净利落。
　　他望着远方，眼神似乎没有焦点，像是在看星星，又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你看，”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天空的某个方向，“那是北斗七星。”

　　林晚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像勺子一样的星群。

　　“勺口指向的那颗亮星，是北极星。”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叙述事实的平静，“以前晚上训练完回家，路上没什么人，我就会抬头一直看它。”

　　“那你看他，是因为会迷路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那到也不是，不过我小时候会。”他回答得很干脆，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星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亮，“后来就记住了。”

　　简单的对话，却莫名拉近了一些距离。
　　那种令人紧张的尴尬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你呢？”他反问，语气随意，“以后想做什么？继续画画？”

　　林晚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看着星空，思考了一下，老实地回答：“嗯......想考美院。想把看到的......好的东西，都画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像是在诉说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不敢轻易示人的愿望。

　　江辰安静地听着，没有评价，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我想去看更大的地方。”

　　林晚星转过头看他。

　　他依旧望着远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映入了星光，又像是源自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
　　“浅川太小了。听说北方的雪能埋掉膝盖，西边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头......还有很多没见过的赛场。”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坚定，“总得出去看看，才能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

　　这一刻，林晚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她的梦想是向内收束的，专注于笔尖和方寸画纸，记录和沉淀。
　　而他的梦想是向外扩张的，渴望征服和探索更广阔的天地。

　　星空浩瀚，他们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望着同样的星辰，心里装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远方。

　　但奇怪的是，这种认知并没有让她感到失落或距离感。
　　反而，在这种静谧的，脱离了日常轨道的氛围里，听着他平静地诉说梦想，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他耀眼外表下，不那么为人所知的一面。

　　“挺好的。”她轻声说。
　　这是她的真心话。

　　江辰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微，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嗯。”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趴在栏杆上，望着星空。
　　夜风徐徐吹过，带着远处隐约的喧闹声。
　　天台上的其他学生似乎也沉浸在这难得的夜色中，交谈声细碎而柔和。

　　过了不知道多久，教学楼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走廊和教室的灯光次第亮起，耀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也打破了天台的宁静。

　　“来电了！”
　　“这么快？”
　　“回去上自习了！”

　　学生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朝着楼梯口走去。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林晚星眯了眯眼睛，有些不适应。
　　她看向旁边的江辰，他也直起了身，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

　　“回去了。”他说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转身朝着人群走去，很快就融入了下楼的人流，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重新被灯光点亮的城市，又抬头看了看因为光污染而变得暗淡稀少的星空，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刚才那片刻的黑暗和星空，还有那段短暂的，关于梦想的对话，像是一个被突然按下的暂停键，然后又猛地被拉回了现实。

　　苏晴跑过来拉住她：“走吧晚星，来电了。”

　　林晚星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夜空，那里只剩下几颗最明亮的星星还在坚持闪烁着。

　　她和苏晴一起走下天台，重新回到灯火通明，充斥着书本和试卷气味的教室。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不真实的梦。

　　但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栏杆冰凉的触感，耳边也还回响着那句“总得出去看看，才能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

　　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摊开那本未做完的数学练习册，灯光下，公式和数字依旧冰冷而陌生。
　　可她的心，却好像被那片刻的星空和夜风，吹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透进了一些不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