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6、第六章

　　秋天的雨，来得毫无征兆。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却骤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没过多久，密集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教室的窗户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水幕。

　　放学铃响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教学楼里瞬间喧闹起来，带着雨具的学生们匆匆离开，没带伞的则挤在走廊和门口，望着瓢泼大雨发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一种焦躁的氛围。

　　林晚星站在一楼大厅的角落，看着门外如注的雨水，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上出门时天气还好，伞自然也就忘在了家里。
　　父母今天都要加班，显然不可能来给她送伞。
　　看来，只能等雨小一些，或者干脆冒雨跑到公交车站了。

　　雨水在地面上溅起白色的水花，汇聚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
　　凉风裹挟着雨丝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

　　“晚星，你没带伞啊？”苏晴撑开一把印着卡通图案的雨伞，准备冲进雨幕，回头看到她，停住了脚步，“要不我送你到车站？”

　　“不用了，”林晚星摇摇头，“车站不远，我等一下就好，或者跑过去。你别耽误了。”

　　“那......好吧，你小心点，别淋湿了感冒。”苏晴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又看了看时间，有些犹豫，但还是被林晚星推着离开了。

　　大厅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和她一样被困住的学生。
　　林晚星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心里盘算着是再等十分钟，还是现在就冲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
　　林晚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看到江辰和几个一班的男生一起走了下来。
　　他也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几个同伴也注意到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发出几声心照不宣，压低了的哄笑。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用手肘撞了江辰一下，挤眉弄眼地说：“辰哥，到你发挥的时候到了。”

　　江辰没理他们，目光在林晚星空着的双手和略显单薄的身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低头，快速在自己那个看起来塞得鼓鼓囊囊的运动包里翻找起来。

　　林晚星看到他看过来，心里一紧，立刻移开了视线，假装在看外面的雨景，手指却不自觉地绞住了衣角。
　　她听到他同伴的哄笑声，脸颊有些发烫，只想把自己藏进墙壁里。

　　几秒钟后，江辰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林晚星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瞬间僵硬，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不得不重新转过头，看向他。

　　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雨伞，伞骨是黑色的，看起来很结实。

　　“喏，给你。”他把伞递到她面前，动作干脆利落，语气和他递给她薄荷糖，帮她捡画具时一样，带着点不由分说的直接。

　　林晚星愣住了，看着那把深蓝色的伞，没有立刻去接。
　　“......那你呢？”她小声问。

　　“我等人。”江辰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扫了一眼门外的大雨，又看向她，“你先用着。”

　　他的那几个同伴还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这边，但没有再起哄。
　　那个高个子男生冲江辰喊了一句：“辰哥，我们先走了啊！门口等你！”

　　江辰头也没回，只是朝后面挥了挥手。

　　同伴们嬉笑着，各自撑开伞，冲进了雨里。

　　这下，林晚星更没有理由接这把伞了。
　　他明明有同伴，可以和他们共伞，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的伞给她？

　　“不用了，我......”她想拒绝，话还没说完，江辰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把伞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塞进她怀里。

　　“拿着。磨蹭什么，雨又不会停。”他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太有耐心的催促，“明天还我就行。”

　　说完，他不等她再回应，直接把伞塞到了她手里，然后转身，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几步就走到了教学楼门口，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望着外面的雨幕，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

　　手里沉甸甸的触感让林晚星回过神。
　　深蓝色的伞布，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或者仅仅是运动包里的余温。
　　她看着门口那个挺拔又带着点孤峭意味的背影，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握着伞柄，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犹豫了几秒，她低低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要不我们一起走?”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江辰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那谢谢了。”
　　林晚星撑开了伞。
　　伞很大，足够完全遮挡住她和她背上的书包。
　　她走入雨中，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声音沉闷而持续。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辰依旧站在门口，微微侧着头，看着某个方向，雨丝被风吹着，斜斜地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和外套的肩膀处。
　　他看起来并不焦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她转回头，撑着这把过于宽大的，属于男生的伞，一步一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走向公交车站。
　　伞下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也隔绝了周围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
　　这个世界里，充斥着一种陌生的，属于他的气息，干净，清爽，带着一点点运动后的蓬勃，和她之前在他卷子上闻到过的，以及运动会时靠近他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公交车很快来了。
　　她收伞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上凝结着一层白蒙蒙的水汽，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她用手指擦开一小片清晰，透过这小小的窗口，看到教学楼门口那个身影还站在那里，似乎抬手看了看表。

　　他到底在等谁？
　　为什么宁愿自己淋湿，也要把伞借给她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别班的同学？

　　这些问题像窗外迷蒙的雨丝，缠绕在她心头，找不到答案。

　　回到家，父母果然都还没回来。
　　她把伞放在玄关处沥水，深蓝色的伞面在米白色的地砖上显得格外醒目。
　　她换好拖鞋，走过去，拿起那把伞，准备把它拿到阳台彻底晾干。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在光滑的金属伞柄上，触碰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凹凸感。

　　她把伞柄凑到眼前，仔细看去。

　　在伞柄靠近中段的位置，刻着几个细小的，似乎已经有些年头的数字。
　　刻痕不算深，但很清晰，像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一点点精心刻上去的。

　　“2018.09.01”

　　一个日期。

　　林晚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2018年9月1日，那应该是......三年前？
　　他初中入学的时候？
　　还是某个更重要的，对他而言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这把伞，看起来并不新，伞布的颜色因为多次洗涤有些发旧，但保存得很好，折叠得一丝不苟。
　　这个刻上去的日期，像是一个沉默的印记，一个被小心隐藏起来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随手拿走她号码布，抚平褶皱放进口袋的动作。
　　还有他递给她薄荷糖、帮她捡画具、陪她跑完长跑、向她借卷子......这一系列行为，都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直接和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细心。

　　这把刻着日期的伞，似乎也是这种矛盾的一部分。

　　他为什么会把这样一把可能承载着某些记忆的伞，如此随意地借给她？
　　是真的只是出于同学间的顺手帮忙，还是......别有深意？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伞在阳台撑开，确保它能充分通风晾干。
　　那个刻着“2018.09.01”的伞柄，在客厅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像一个无声的问号，悬在她的心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个潮湿的，带着寒意的傍晚，因为一把伞，一个刻痕，一个站在雨中等候的模糊背影，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比雨水更深、更湿漉漉的印记。

　　她回到书桌前，摊开作业本，却久久无法落笔。
　　玄关处似乎还残留着那把伞带来的、若有若无的他的气息。
　　而那个日期，像一枚生锈的钉子，轻轻钉在了她十六岁秋天这个普通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