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夭猫的尾巴

95、第 95 章

　　海上夜幕初垂，一轮月缓缓升起，跃出海平面，大洋上浮光耀金。
　　上有无际青天，下有无涯碧海，视野之内，一片苍茫。
　　顾芫沅带着唐翳出了城门。
　　这片海域繁华，连带着附近的渔村也昌盛起来。
　　仰首辨了辨方向：“朝那走——” 顾芫沅拖着身后缀着的‘小尾巴’，“溶洞离这里只有一九水里，不远的。这片海域晚上打渔的人也不少，雪球体积太大，放出来太过招摇了，我们走过去罢。”
　　想了想，又道：“你的金雕没那么显眼，放出来倒是可以。只是到了溶洞附近要收一收，金雕和白泽都是灵兽，妖怪闻到气味，会被吓跑的。”
　　唐翳对走路本没什么意见，低头看了看仍抓住她衣摆不松开的小黑：“这孩子那么小，只怕吃不消。要么我以金雕直接载你们过去，我御剑跟着就是。”
　　顾芫沅点了点头：“那也成。”回手搭在小黑肩头上。
　　小黑低着头。
　　忽然，一道闪电掠过，雷声沿着大海，犹如千军万马奔袭。
　　不等唐翳催动御灵符放出金雕，雨点率先劈头盖脑的砸下来。
　　顾芫沅皱眉：“好好的，怎么忽然下起雨来？！”
　　唐翳御灵符上的朱砂被雨水冲刷掉了，顿时成了一摊纸糊：“怎么办……”
　　顾芫沅一手搭在眼前挡雨：“符废了？换一张就是。”
　　“可金雕收在里头了……”他先前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心头惶急，只担心金雕就此被困在符中，再出不来。
　　“没事的。”雨声哗哗，顾芫沅边走边提高音量，“御灵符只是给灵兽提供一个暂时栖息的空间，灵兽本身是认主的，到时候你只要画一张召唤符，把它唤醒，它自然会冲破空间出来的。”
　　唐翳心中仍有些忐忑：“真的么？”
　　顾芫沅大声道：“骗你干什么！御灵符本身就是我们顾家人为了方便携带灵兽，特意研究出来的。要是毁了一张符，辛辛苦苦抓来的灵兽就这样没了，那风险得多大，谁还要去用啊！”
　　唐翳锁紧了眉：“可我还不会画召唤符……”
　　“我会啊！你要不放心，等雨停了，我想法子帮你把金雕弄出来。”她用力拍了拍胸脯，“我给你打包票，要是不行，我赔你一只金雕。”扯了扯他的衣袖，“赶紧走了，先避一避雨是正经，要这么淋死么！”
　　唐翳听说，蓦然想起小黑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哎呦”一声：“是了。还是先带了小黑去避雨。”
　　顾芫沅听他提到小黑，转身回去，忽然一惊，尖声叫起：“小黑呢？怎么不见了？”
　　唐翳一怔，大雨挡了视线。出城之后，四周就没有了光线，只有偶尔的一两盏渔火照射过来。
　　借着微光，先前始终仍紧贴在顾芫沅身后的孩子已没了踪影。
　　“雨那么大，怕是走丢了！”唐翳也急起来，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雨大路滑，摔了倒还是其次，要是糊里糊涂的乱走，掉到海里可就危险了。
　　“分头找找。”顾芫沅慌神了，手足无措的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
　　唐翳沿着水路走下去。
　　四周都是突不破的雨，没有光，能见度低得几乎为零。冰凉的海水，一下一下卷过来，浸没在他的小腿上。
　　唐翳撑开个结界，隔断雨帘。越找下去，却越是心越慌，暗悔自己刚才不该疏忽大意，只想着金雕的事情。
　　雨忽然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明月从海平面上重现真容，刹那间海上铺满了银色的光辉，闪烁千里。
　　“唐翳，唐翳——”不远处的海滩上，顾芫沅用力挥手，双手做成喇叭状朝他喊道，“找到了！”她身侧站了个紧紧的攥住她的衣摆的小小身影，随着顾芫沅脚步的跑动，蹒跚跟上。
　　“找着了。”顾芫沅一手按住胸口上，轻出口气，“刚刚雨停，我就看到他了。原来就站在我们先前分开的地方不远。这孩子不会说话，遇事也不能喊，太不让人放心了。”
　　唐翳也松了口气，看着小黑：“我觉得这样不行，不如找个地方先安置了这个孩子。把他留在客栈里头，也比这样跟着我们好。”
　　顾芫沅甩了把身上的水：“他要能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这时，海水一阵躁动。一只巨蛇眼睛发着绿光，咆哮出海。
　　适才还在海上避雨，来不及靠岸的渔船顿时被掀翻了，渔民有如落水的鸭子，慌乱的扑腾着朝岸边游去，口中大叫：“有妖怪——”
　　蛇妖并不袭击落水渔民，只是在海上张牙舞爪。
　　巨浪掀起，漆黑的巨蛇后背生出一双的肉翅，飞向半空。
　　顾芫沅拧紧眉，仰头看着天上显露踪迹的蛇妖，目中大有兴奋之意：“蛇妖竟跑到海上来了？”双手一拍，“来得正好，那倒省得我去找了！”将小黑抱起来往唐翳怀里一塞，“你看好他！”扬手裂开一道符纸。
　　唐翳一怔过后，当机立断，把小黑塞到块巨大的海石后面，双手捏了个法诀，催动他身上的天罡护体符。
　　“你留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嗷呜——”一声长啸，一头身材高大的血狼四爪抵着地面，在烟雾中现身。
　　顾芫沅一个纵身跃上血狼头顶，手指朝着黑蛇的方向一指：“进攻！”
　　血狼后爪用力一蹬，飞身跃起，朝着凌空飞来的巨蛇扑去。
　　巨蛇身子倏然一扭，扇动翅膀，落在血狼后背，卷动身形，将血狼紧紧缠住。
　　血狼就地翻滚，肚皮朝上，张嘴朝着蛇身咬去。
　　巨蛇浑身的力道收紧。
　　蛇与狼，在地上纠缠滚动起来。
　　顾芫沅身形被甩飞，迅速跃起：“咬它——”
　　血狼“嗷呜”一声，咬住巨蛇腹部不松口。
　　巨蛇吃疼，扭曲着身形，转头反咬在血狼的肩胛上，蛇尾勒紧它的肚子。
　　血狼被勒得变形，浑身骨骼噼啪直响，甩头猛扯下蛇腹的一块肉，血花四溅。
　　紧接着，惊天动地的狼嚎声起，血狼的骨骼发出断裂的脆响。
　　顾芫沅脸色微变，扬手将它收了回去，还未来得及换第二张御灵符出手，巨蛇身躯在半空迅速转了个弯，张口露出两只尖利的毒牙，向她咬去。
　　顾芫沅转身纵跃，避过一击。
　　巨蛇躬起身子，飞蹿来袭。
　　顾芫沅侧身一滚，劈手掷出先前准备的雄黄粉。
　　黄色带着刺鼻味道的粉末迷了巨蛇的眼睛，烟雾迷蒙中，它的动作似乎停了停。
　　顾芫沅躬身下去，自己也被这股味道呛得咳嗽连连，眼泪直流。
　　耳畔忽听到唐翳一声喊：“快跑——”
　　地上的黑影面积不断扩张。
　　巨蛇毫无顾忌，在大片雄黄粉末，舒张双翼，宛如道黑色的闪电，夹杂着万钧雷霆直冲而下。
　　顾芫沅身形已完全在巨蛇的阴影笼罩之下，下意识转身快跑。
　　“唐翳，唐翳——”她边跑边喊，“放你的符！不论什么，全部放出来，先挡住它！！”
　　唐翳振剑出鞘，二指捏了个咒诀，扬手放出张翠须引蝶。
　　霎时间蝴舞漫天。七彩的蝴蝶扇动着金粉，连成一片，扑向蛇妖，将它视线暂时挡住。
　　趁着这个空档，顾芫沅加速快跑，与巨蛇拉开距离。
　　唐翳剑指往眉心处一竖，云英剑带出一条白色的光路，在空中一分而三，袭向巨蛇。
　　巨蛇喷出墨绿色的毒液，彩蝶纷纷落地。
　　与此同时，云英剑刺入蛇腹，划出一道的血口。
　　唐翳一击得手，同时催动溟泠，御剑前去接应尚未逃出安全距离的顾芫沅，百忙中不忘转头嘱咐藏在海石后的小黑：“你听话乖乖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顾芫沅全力助跑，提气往上一跃。
　　唐翳剑身下沉，斜飞下去，在半空中握着她的手，运力朝上一带。
　　顾芫沅双脚踩到溟泠剑上，缓出口气。
　　突地，巨蛇平地飞起，化作一股黑气，自上而下，再次冲撞过来。
　　与此同时，缓过劲来的顾芫沅全身发出耀眼红光，迎上黑气。
　　两股力量相撞，唐翳恍然看到顾芫沅背后现出一只鹿的形状。
　　两头巨大的妖兽在空中相遇，彼此嘶吼。
　　红鹿低着头，纤长尖利的双角死死的抵着蛇腹。
　　巨蛇张开双翼。
　　光影在天地间剧烈的颤抖。
　　唐翳曾沈缨讲过，顾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护体神兽。此刻见着红鹿现身，料想这便是顾芫沅的护体神兽。
　　尖利的风声急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划碎了，红光与黑气同时隐去。
　　半空中，巨蛇的身形暴涨，张开血盆大口，悍然要将红鹿吞吃下腹。
　　红鹿被瞬间逼退。
　　巨蛇顺势甩尾，将溟泠剑掀翻在地。
　　唐翳因为惯性横飞出数尺，翻滚落地，手中的云英剑发出刺眼强光。
　　红鹿消退。
　　被一股无形之力催逼，顾芫沅连退几步，单手撑地稳住身形：“打它！”
　　唐翳手肘、膝盖上大片擦伤，火辣辣的疼，咬牙握紧剑柄，拼尽全力朝巨蛇团成的黑气漩涡中央刺去。
　　云英剑迎着黑色的惊涛骇浪逆流而上，砰然爆射出炫目的光华。
　　张扬的黑气骤然收拢，倒卷回来，伴随着坍塌的声音，巨蛇重重落地，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顾芫沅扬手扔出几个丸子。
　　巨蛇看也不看，再次喷出毒液，将那些丸子全部腐蚀掉。
　　顾芫沅娇叱一声：“冥顽不灵！让你吃点苦头！”抬手放出一记飞锥。
　　这种炼妖钉是顾家人特有的驯兽工具，被刺中妖物会被瞬间锁住全部妖力，如遭重击。
　　飞锥准确的刺穿了巨蛇后背，将它钉在地上。
　　四周画面静了。
　　顷刻之后，巨蛇爆出万千点血花，身形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得一张蛇皮。
　　天地静谧，唯海潮声沙沙作响，万年如昔。
　　顾芫沅怔住，怔了半晌，她往前急冲几步：“死了？……怎么可能！！炼妖钉是没有杀伤力的啊……”
　　唐翳不知顾芫沅为何如此震惊，回过头来，看到小黑仍站在原地，轻出口气，快步将他牵了过来：“你没事吧？可有吓着？”
　　小黑满脸木然的看着他，眼底有一抹如刀锋般的刻痕，一闪而过。
　　唐翳微微愣神，四下火光亮起。
　　渔村里燃起火把，迅速汇成一条火龙。
　　村民们举着火把，拿着鱼叉冲出来：“妖怪在哪？”
　　“打妖怪，打妖怪——”
　　大队人马冲上前头，看到地上的蛇皮，轰然欢呼起来：“妖怪死了！真的死了——”
　　又有人窃窃私语：“这妖怪，该不会是那两个半大的孩子打死的吧？”
　　“好像是的呢。”
　　“哎，你怎么没认出她来？这小姑娘可不就是前儿赵家村怂恿咱村子一同凑钱请的法师么？”
　　“没看出来啊……年纪轻轻，这么本事！”
　　“你懂什么，这就叫英雄出少年。”
　　“看来咱这次银子没白花啊……”
　　顾芫沅撇了撇嘴。
　　顾家人喜欢捉捕各种山精妖类，收为己用。
　　对妖怪死了这事颇为郁闷，顾芫沅扬手收了炼妖钉，喃喃道：“死了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开始有渔民麻利的收拾起地上的蛇皮。
　　又有人围着顾、唐二人说长道短。
　　顾芫沅失手打死蛇妖，心情欠佳，径直往村子里结算了剩余的工钱。扣去十两银子定钱，将分出一百三两银子丢给唐翳。
　　唐翳只从中拿了足够支付梳子的五十两，就不再多拿。
　　顾芫沅不接：“说好的，我只要三成。”
　　唐翳摇头：“五十两就够了。”
　　顾芫沅将剩余的银子打包起来，掷到他怀里：“我们顾家人言而有信，说了三成就是三成了！”
　　淋了这一身雨，又出了一身汗，冷热交替，她忍不住喷嚏连连，跺脚道：“好冷。”小跑过去与村子里的渔民商量，“大叔，我们借你的地方换身衣裳可行？”
　　村里人朴实热情：“行行，两位小道长要不嫌弃，就在我屋里过一宿，我去叫人煮姜茶。”
　　顾芫沅嘟囔了句：“道长就道长，干嘛加个小字。”对那村民的提议却来者不拒，“大叔，劳烦你姜茶里头放点糖，可以多放点，但是姜要少放，我不爱喝太辣的。”
　　“好咧。”
　　唐翳牵着小黑，正要往村民的屋里去，忽觉袖袍被人轻扯了下。
　　两个高大的人影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迅速挤到角落。
　　他们肩膀比之一般人要宽出许多，长着络腮胡，一双眸子在夜里宛若夜猫子般熠熠发光。
　　看模样，绝不是附近的渔民。
　　唐翳一怔之下，将小黑推往自己身后：“你们……要做什么？”
　　只听那两人压低嗓门，沉声道：“少侠与那位姑娘身手不凡，可愿随我等同回北齐？主上求贤若渴，定不会亏待二位。”
　　“北齐？”唐翳惊住，“不愿意”三字还未来得及出口，腰间蓦地一冷，一个冰凉硬物顶在他的后腰上。
　　站在他左侧的人满脸假笑，搭住他的肩膀：“小哥是聪明人，理应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很有技巧的把握着匕首的刺入角度，既让对方感觉到威胁，却又不造成实际伤害。
　　“唐翳——”屋子里头，顾芫沅等得不耐烦了，探出头来，“唐翳，唐翳？你在干嘛，怎么不进来？”
　　唐翳僵直着身子，不敢回话，眼角下意识往顾芫沅的方向看了眼，又马上转回到那两人身上。
　　“唐翳！”顾芫沅连叫几声，均得不到回应，索性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你傻站在那做什么？要冷死啊？就算你不怕冷，小黑还是个孩子呢？”
　　“我……”唐翳看她突然跑过来，生怕那两人会对她动手，正要摆手示意她别靠近。
　　那两人却率先退开两步。其中一人干笑道：“小哥还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刚才的事，你可以考虑考虑。”
　　顾芫沅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你们是谁？”
　　那两人也不回话，脚步极快的走远了。
　　“那丫头能召唤野兽，两人一起没那么好对付。”
　　“从长计议。”
　　两人交流声极低，唐翳并未听到，看到他们主动走开了，暗松口气：“没什么……我们……要么回城里去吧？”他听对方言辞里提到北齐，担心再留在此处，会给村子惹来事端。
　　顾芫沅撇嘴：“我身上湿漉漉的难受，再说现在城门早关了。”她下巴略低，忽侧了头，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盯在他脸上，“哎，刚才那两人说找你有事？什么事？”自顾自嘀咕道，“瞧那两人，可不像这里的村民。”重重在他肩头上一拍，“唐翳，你接私活了？”
　　唐翳摇手道：“没有，只是……”犹豫了下：这个时辰，城门必然已经关了，若要翻墙回去，又犯了城中戒律，怕是更加不妥。
　　他随着沈缨学道已有段时间，若非刚才那两人突施偷袭，应付两个普通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有所防范，不过一个晚，理应无事。
　　念及此处，唐翳轻点了点头：“没事了……带小黑去休息吧。”
　　小黑的手被唐翳攥紧在手心里，随他迈动小步子往屋里去。
　　即将进屋的一刻，他忽然转头，朝刚刚那两人方才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目光有说不出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