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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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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左一右,飞出海船,掠到海面上。
“他们,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这船这副模样……”
“快让他们回来——”
“对对对!”
船上众人挥动臂膀,齐声大喊道:“你们别走——”
“把我们也一起带走!”
绝尘子头也不回,在那雄性鲛人适才逃窜的地方盘旋两圈:“你师父可有教过你分海之术?”
唐翳摇头:“还不曾。”
绝尘子手持法诀:“很好,那我来教你!现在,跟着我念——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搏,德合无疆。乾坤逆,阴阳锁,八荒之物,如我所见,敕——”
随着最后咒诀的最后一个字出,幽深的海域从中开出一条裂缝。
裂缝一点一点扩大,逐渐有了两米来宽。
“走——”绝尘子脚下的拂尘倾斜出一个角度穿入其中。
唐翳看了看绝尘子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看船上叫声不绝,仍在苦苦哀求的渔民。这群人变脸比之翻书还快。
他恼恨这些人的无情,索性把心一横,随着绝尘子直入海底深处。
两侧都是幽蓝的海水,刚开始,还有光线可以照射下来,越往下走,里头越黑。
绝尘子手里握了片漆黑的鲛人鱼鳞,在光线无法穿透的高度停下:“在水下活动自如的法子,你可会?”
唐翳想了想:“天若宫之前有教过一个气泡术,能在水底形成一个可以呼吸的小气泡……”
他话未说完,绝尘子嗤之以鼻:“这种小打小闹的小法术,只能在江河之流使用,这里是海!”
唐翳默默接话:“师父有教过我翻海印。”
绝尘子挑了挑眉:“你能使出翻海印了?”下颌微扬,“那走吧。”
唐翳深吸口气,翻出昨夜画的符纸,他头次使用这种高级别的符箓,心头着实紧张,左手右手各竖起二指,夹住符纸中间,念动咒诀。
符纸上的朱砂一亮,自然焚化。
唐翳身上晕出层浅浅的蓝光。
“成了?”他欣喜的看着绝尘子,“师伯,我们走罢。”
绝尘子拦住他的身形:“等等!你的翻海印是用符纸画的?”
唐翳点头:“仓促之间,来不及找其他材料……”
绝尘子无奈:“入海而行,不比在别处,除普通的呼吸吐纳外,还要对抗来自深海的海水重压,这些对修道者自身真气的消耗均是极大的。一张纸符能有多大的符力,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就消耗殆尽。”
唐翳垂首:“可我……”
绝尘子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不懂的时候,为何不虚心请教你师伯我,让我来教呢?”
唐翳拱手:“……弟子请教师伯。”
绝尘子的心情显然因他这一句请教,有了几分好转:“人体本身也是个灵力的载体,在没有任何材料可用的情况下,不妨以自身作符。”他右手食指点上朱砂,飞快的画出一个翻海印的符文,抬手往自己胸前一印。
一片有如海水般湛蓝的光圈萦绕在身侧。
“这样画符的优点是快捷有效,缺点是普通的符咒消耗的是我们事先灌入其中的灵力,这些灵力在我们画符完成后,可以通过休息练气补回,在对战或使用时作为额外的辅助。而以人体作符,却是不断消耗我们本体的真力,所以,对自身修为要求更高。”
唐翳认真听着:“那……我试试了?”
绝尘子点头:“试吧。”
唐翳凝神屏息,依言在掌心画下翻海印,只见符文一亮,正要往自己胸前印去。
绝尘子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自己身侧的光圈里头:“会用就罢了。一个翻海印可同时带五六个人,不必都施展开了。走吧——”说罢,脚下拂尘一踩,冲入海水当中。
唐翳紧跟其后御剑而入。他头次在深海里御剑,除了觉得身上有些冰凉以外,并未有任何不适。
四周极黑,唯有绝尘子的翻海印发出一圈接一圈幽蓝色光芒。
唐翳紧紧的盯着那圈晕轮,生怕跟丢了。
耳畔忽传来绝尘子的声音:“我刚教你的法子……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最好也不要告诉你师父我教过你。”
“哦……”唐翳边应声,边想着:师父教的这个符咒真厉害,不仅能在水下呼吸,就连说话都不受影响。
他稍稍晃神,就笔直撞上一物:“啊……”
“你干嘛?”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我好像撞到东西了。”
“废话!你撞到的是我!”
“……师伯,这里好黑啊。”
“废话!”绝尘子不耐烦道,“这里是距离地面大概四千多公里的海底,阳光穿不透,自然黑了。”
唐翳悄悄抓住了绝尘子的一片衣角:“师伯,你看得见吗?”
绝尘子颇为骄傲:“我年轻的时候,曾在极夜之地苦练眼力,即便是比这里黑的地方,也照样能看得一清二楚。”话音一转,“小家伙,你若想看看这海底风光,就拿一张天眼符,在眼前擦过。”
“可以吗?”唐翳忙探手入怀,“可是……这里漆黑一片,我认不得哪一张是……”
绝尘子在他手上的大叠符纸中抽出一张:“这张。”
唐翳捏住符纸,真气贯出,眼前之景果然清晰起来,只是仍不如在陆上那样看得真切:“师伯,原来在水底也能催动符篆。”
绝尘子翻了个白眼,更正:“不是在水底,是在翻海印加持之下的海底。”
一条奇形怪状的鱼游了过来,看模样,就像块被捏得乱七八糟的泥巴。
唐翳满脸愕然:“这是什么?”
又一只三角形,鱼肚发白,身子扁的得出奇的海鱼飘飘荡荡游到左近。
它嘴巴和眼睛都极小,长在同一张三角形的平面上,以怪异的泳姿游荡着,忽然凑了过来,“吧嗒”一声贴在唐翳脸上。
唐翳:“???”费了半天劲才将这怪鱼从自己脸上扯开,“师伯,这里的鱼长得都好奇怪。”
绝尘子依着那黑鳞上的气息寻找路向,漫不经心道:“因为太黑,所以就随便长长了。”
一条浑身闪着光亮的带鱼远远游过。
“师伯,那条鱼会发光——”
“嗯。”
大蓬招摇的海藻中,悬着一盏大红灯笼,红光一闪一闪,瑰丽而又奇特。
唐翳奇道:“师伯,海里也会有灯笼吗?”
“嗯。”
“那去看看吧。”
“嗯……”绝尘子随口应着,忽意识到不对,“别过去!”
唐翳生生顿住脚下的剑势。
一条黑黄相间的海鱼朝着灯笼游去。
那灯笼陡然一收,紧接着大片海水浑浊,乱蓬蓬的海藻丛中竟穿出了只体型庞大,模样奇丑的鱼,一下将那只黑黄相间的海鱼吞吃下腹。
然后,它晃了晃脑袋,继续返回海藻,等待下一个猎物。
唐翳这才看清,根本没有所谓的大红灯笼。
“师伯,你看,原来这灯笼是长在怪鱼头上的。鱼身上竟能长出灯笼来……”
唐翳头次进到深海,对里头所有的海生物都透着好奇。
绝尘子实在无暇陪他看海景:“往那边走!”
“哦。”唐翳脚步跟去了,目光却仍盯在那奇怪的鱼身上,“师伯,我们去哪里?”
绝尘子忍无可忍,止住去势:“你现在才知道要问我们去哪里?自然是去找氐人族的地盘所在了,你真当我们入海赏景来了?”
唐翳一怔,才想起此行目的,忙收敛心神:“啊,是。”
绝尘子被他这样态度收伏得完全没了脾气:“走了。”
唐翳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目光虽仍不受控的被四周奇怪的海鱼和海底植物所吸引,这会子却绝不敢再向绝尘子问话。
绝尘子又走了会:“怎么不说话了?”
唐翳闷声道:“师伯不是不让我说话了么?”
绝尘子无语:“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我是让你别叽叽喳喳说得那么频繁。”
“哦。”唐翳手里捏着颗珍珠,心想:我不说话,师伯又嫌闷了。
绝尘子奇道:“哪来的珍珠?”
唐翳眼底亮着光:“刚才有个大蚌游过来,我头次看到,原来蚌是会游泳的……”
“我问你珍珠。”
唐翳小心翼翼道:“蚌壳吐出来的,我随手接住了,想拿回去送给师父的。”
绝尘子:“……很好。”
唐翳忽想到一事:“师伯,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他瞟了眼绝尘子的脸色,补充了句,“可以吗?”
绝尘子已经做好了他勤学好问,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思想准备:“问!”
“师伯,素锦前辈……为何与鲛人搏斗的时候流下的眼泪并未结成珍珠,后来却……”
绝尘子只听个话头,便已猜到他要问什么。
“世人只想着鲛人落泪成珠,却不知鲛人唯有在感伤,动了真情之时,落泪才能化为名贵的珍珠。而鲛人倘若伤心次数过多,落泪过多,眼睛就会瞎,再泣之时,就会泣出血珠,泣出血珠的鲛人很快就会死去。所以,鲛人吝惜自己眼泪,从不轻易动情。”
唐翳黯然:“素锦前辈第一次只是因为剧痛而落泪,并未伤感,第二次,却是真的伤心了……”
绝尘子长叹:“其实,我很能理解众叛亲离的痛……然而……罢了……”他倏然转身,衣袖在水里有如莲花般四散开来,“跟紧了——”脚下的拂尘滑出道透明的水纹,蜿蜒而去。
穿过大片海藻密林,一眼望去,尽是各式各样、毫无止境的珊瑚丛。
各种鱼类、贝类还有些奇怪的透明海生物穿梭、附着其中。
只有真正置身海底,海水才会收起它冷峻的面容,展现出它包容孕育一切生命的怀柔。
唐翳这么想着,突觉得周身的海水一冷,一道寒流涌了过来,再往前去,海水的温度陡然升高。水流加急,寒流与暖流交替形成旋流。
大片鱼群躲避旋流,急速仓皇的向前游动,宛如千万支箭朝外喷发。它们撞到唐翳身上,钻进他的袖子里,又从衣襟里钻出来。
感觉到变化,绝尘子一手拉住唐翳,单手连划了数个圈,借着水流的反冲之力,迅速沉到片珊瑚林之中。
与此同时,大片黑影自头顶覆过来。
远处游过来的鱼,足有一座小山大小。
它摆动着巨大的身子,游走一阵,忽然张嘴,将前头逃窜着的鱼群连同海水一起,尽数吸入腹中。然后,它背上喷出道水柱,摇晃着身形,潜入深海。
唐翳躲在片珊瑚底下,看得目瞪口呆:“师伯,刚刚那……是鱼吗?”
绝尘子拿掉一只扒拉在他头上的章鱼:“这种鱼,名字叫做鲸,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可在陆上呼吸,且喜浮出水面。关于这种鱼,还有个故事。相传海上有一商船遇难,落水者爬到附近海岛,发现海岛上寸草不生,十分奇怪。待得获救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岛,而是这种鱼的脊背。”
唐翳听得出神:“那可真是好险,要是大鱼忽然想游回海里,那这些海商岂不都要葬身水中?”
绝尘子不答,四周打量起这片珊瑚林。
珊瑚在海中并不鲜见,只是这片珊瑚林中,居然没有鱼、贝之类。
各色珊瑚树紧密连攀起来,树枝恣意分布,石质丛林宛若奇矮建筑群在脚下延伸出不为人知的世界。
绝尘子拿出手中黑色的鳞片,伸指一抹,上面黑气袅袅而起,飘入珊瑚丛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本疑心他就在这附近,果然没错。”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唇角忽挂上了丝得意的笑,“走,赶紧离开这里。”
唐翳莫名的被他带过来,又莫名的带离:“?”
绝尘子在水中滑出一段距离,才道:“鲛人虽喜欢以歌声令船只迷航,诱得人落水而食,却极少像这样主动疯狂的大肆袭击渔船。正常的鲛人,鱼鳞均为宝蓝色,然而那进攻渔船的鲛人,鳞片却是黑的。你可知为何?”
唐翳思索片刻:“他被妖化了吗?”
绝尘子点头:“你还算聪明。氐人族久居深海,甚少与外界有交流,此刻居然被妖化,那就证明他们居住的地方附近,必然有让他们染上妖气的污染源。我以鲛人身上打落的鳞片追踪,唯有适才那片珊瑚里头,有与之相同气息,所以,污染源必然在那珊瑚林中。要与氐人族换宝贝,这便是筹码,在没跟氐人族的族长谈判之前,没必要打草惊蛇。”
他不再寻路,径直朝了西北方向划水而去,突然收了脚下的拂尘:“收剑。”
唐翳自出行以来,大多时候都是糊里糊涂,听从绝尘子的吩咐。
绝尘子和沈缨不同。
沈缨虽甚少言语,但每次出行却必会事先做足准备,且仔细告诉唐翳行程、目的与注意事项,不似绝尘子这般兴之所至,就为所欲为。
唐翳依言收了剑,身形就不由自主往下直坠。
所幸海水的张力极大,下落的速度并不快。
唐翳不会水,骤然收剑便把控不住身体的平衡,整个人慌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扑腾几下,身子反倒沉得更快。蓦地发觉,自己下落的方向正是海底下的一条深沟,他张口想呼,却看到绝尘子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一副享受的模样仍由身子下落。
“师伯——”
绝尘子似料到他要说什么,连眼睛都不曾睁开:“稍安勿躁,氐人族的海市,就在这深沟里头。”
唐翳不住打量着四周海峡,进入海沟之后,连鱼都没有了,光线越来越暗。一开始,他还能随着绝尘子一起安心等候,随着下落的高度越深,他心里越发没底,想着这海沟会不会根本没有尽头,就这么无穷无尽的跌下去。
然后,他又觉得很奇怪,他与沈缨在一道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的胡思乱想。
大概,是师伯的行动太过飘忽,太不可捉摸了。
唐翳在心里这么解释。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乏味的等待和毫无变化的景观最容易消磨人的耐心。
唐翳很想像绝尘子一样,也把眼睛一闭,索性也睡过去。然而四周静得发慌,唯一的活物便只有他与绝尘子,闭上眼睛后的漆黑,无疑更加重了内心的恐惧,唐翳担心,再次睁眼时,眼前便只剩得自己一人。
终于,四周有了令人舒适的光亮,底下的画面灵动起来,可以看到柔软洁白的细沙与各种形状花纹的贝壳。又有些软绵绵的,看起来有如绒布般招摇着叫不出名的植物。
唐翳觉得那些植物生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一只黄色的小鱼在上面游过。
那看似柔软的植物突地收拢包裹,将那条小鱼紧紧缠住,然后团成球状,再也不动。
唐翳看得惊奇:“这……竟是活的?”
身侧,绝尘子凉凉说了句:“自然是活的,这种动物就是靠伪装成植物的模样,诱骗附近的鱼过来,然后吐出毒液将它们吃掉。你现在是不是在庆幸,刚才没去摸它?哼哼,这件事就告诉你,别以为长得人畜无害的东西就没威胁。”
唐翳低着头不敢应声,心中却对这团柔软的生物着实好奇,想着若能抓一只回去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