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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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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子这一拂尘无疑激怒了鲛人。他搅动巨大的鱼尾,顷刻便掀起一面巨大的水墙,朝着海船的方向直压过去。
“师伯……”唐翳站在雕背上,瞳孔映出巨大的浪潮,下意识召唤金雕朝后躲去。
绝尘子依旧立在船头,身形岿然不动。他昂首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水墙,挥出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
水墙拦腰而断,上半截墙压住下半截墙,瞬间被压垮,绽出无数水珠。
鲛人等了有会,听不到水浪压碎或击穿船只的声音,疑惑的侧了侧头,准备再次甩尾。
船上众人已被这瞬间的变故吓呆了,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动作。
绝尘子忽然笑道:“你们不是要抓海人鱼吗?怎么还不动手?”
船上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抄……抄家伙……布网,准备动手——”他这一声令下,更多人回过神来。
一张银白色的渔网朝着鲛人直抛过去。
紧接着,无数鱼叉、长矛、羽箭纷纷飞出。
这些兵刃打到鲛人身上,擦出细碎的血痕。
鲛人愤怒的撕碎渔网,突地沉入深海。
“走……走了?”
“打伤了它了么?”
“好像……好像没有啊。”
这些议论声未休,哗的一声水响,鲛人再次出水,手里已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鱼叉。
他双手持着鱼叉,身子猛地一躬,朝着船身急冲过去。
“糟了!他要撞沉我们船!”
“怎么办,怎么办?”
“去拿鱼雷,炸,炸它……!”
“不行啊,队长!这距离太近,一炸下去连我们也要一块玩完了!”
与此同时,海面上大片宝蓝色的鳞甲浮起,蓝色晶莹半透明状的鱼尾甩出水面。
紧接着,鲛人急撞过来的身形生生顿住。
水底下暗涌不断,他身形时浮时沉,黑色的鱼尾不住挣扎扭曲出,发出阵阵嘶吼。
突地,他整个身躯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半弧,再重新落回海里。
海水当中,一只雌性的鲛人露出真容。
她同样是幽蓝皮肤,满头长发挽了简单的发髻,以海螺为装饰,朝着雄性鲛人狠狠扑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霎时间鲜血喷溅而出。
雄性鲛人狂叫一声,拼命推开雌性鲛人,挥动钢叉与之搏斗。
两条鱼尾交缠在一起,水域上顿时一片混乱。
船上之人愣愣的看着,谁也不知道这两只鲛人为何会忽然自相残杀起来。
雌性鲛人只是靠偷袭得手,很快落了下风。
鱼尾上、身上被钢叉戳出无数血洞,血水染红了大片海域。
她体力渐而不支,浮出水面,对着船上的人挥手,发出嘶吼。
身后,雄性鲛人毫无征兆现出身形,狞笑着发出个含糊的字音:“死……”五指成爪,朝着雌性鲛人猛抓过去。
雌性鲛人闪躲不及,左胸顿时被他洞穿了,仰头发出痛楚的呼声。
这一抓显然让她伤势极重,她嘴角沁出道道鲜血,眼角不由自主滑出泪水。
红英忽然叫道:“她在哭——”
“为什么没有珍珠?”
“对啊,不是说海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雄性鲛人一击得手,揪住了她的发髻,张开大嘴,露出锯齿般的牙齿,朝着雌性鲛人的喉咙咬下。
“不可——”唐翳惊呼一声,扬袖带出云英剑,剑气朝着雄性鲛人脸面直射。
雄性鲛人蓦地听到风声加急,侧头避让。
绝尘子将手中拂尘飞旋而出,纵身往空中一跃,稳稳站在上头。然后,他划破指尖,左手成掌,右手在上面飞快画出一道符,朝着雄性鲛人额头的方向狠狠印下。
四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聚成一股无形之力,推得他连退三尺。
紧接着,绝尘子念动法诀,双掌齐出。
水底下十数支以水凝结而成的利剑穿出海面,扎入雄性鲛人体内。
雄性鲛人发出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金雕看准时机,如箭一般冲出去,张口对着他喷出一卷烈焰。
雄性鲛人身上触火,轰一声剧烈的燃烧起来。
他疯狂的扭曲着身形,带着浑身烈火,重新沉入海水当中,消失不见。
金雕一击得手,便马上退回船身附近。
唐翳本以为鲛人长期生活在水中,应该是水相属性的一族,看到雄性鲛人触火而燃,迅速烧成火球,不由大感诧异。
绝尘子沉下身形,拂尘贴紧了海面滑到雌性鲛人身侧:“你拼了性命要救的这群人,却是要来抓你的人,值得吗?”
雌性鲛人仰躺着上半身,漂浮在海面上,嘶嘶喘着气,许久,才磕磕巴巴说出一句:“我……尽……力……了……”
她湛蓝色的眸子,时而黯淡,时而聚起一丝光亮。
绝尘子俯身下去,双手将她抱起,带离了水面,缓缓落在船头。
唐翳自雕背上跳下来,收了短剑。
金雕见唐翳已经跃下,便不愿再驮着红英,一个侧身将她甩落在甲板上。
红英惊魂未定,狼狈的爬起。
鲛人出水,船上的人顿时惊呼起来。
“他抓住了一只海人鱼……”
“什么他……是我们!”
“对对对,是我们!”
绝尘子不理会众人的话语,将鲛人的鱼尾放平,让她平躺在船上。
唐翳看到那鲛人身上、鱼尾上均有大面积伤口,且未见有愈合的趋势。
“师伯,鲛人……姑娘,她怎么样了?”
绝尘子不答,只道:“她是素锦姑娘。”
唐翳一怔:“她是……村长的……”
绝尘子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依着年龄来算,鲛人的寿命与常人无差,老村长已经逝去,他的妻子也必然是垂暮之年。适才如此激烈的搏斗,她怕是支撑不住多久。”俯下身去,朝着素锦低声言道,“你可有心愿未了?”
“我……”她发声极其困难,嘴唇不住的开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旁边,有人拿着鱼叉和绳索,兴冲冲的跑过来:“道长……快,快把她给捆了,不然一会她该跑了!”
绝尘子没有抬头,沉沉喝了声:“站住!”他难得的满脸冷峻之色,“你若敢动她,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
“你——”那渔民一怔,随即气急败坏道,“你不能这么自私!这是我们的船!”
余人马上开始附和:“对!如果不是我们救你们上船,你们也只能葬身海腹!”
绝尘子挑唇,“呵”的一声冷笑:“所以,我讨厌在身上带银子,唯有利益当前,人最丑陋的一面才会暴露得这般彻底。”垂首望向素锦,“你看你守护的这些人,如此丑陋!”
唐翳拔出双剑,拦在躁动的人群前头:“她救了大家……你们怎可在她身上再打主意?!”
“开什么玩笑!她是海人鱼!”
“对,你没看到刚才另一只海人鱼兴风作浪的样子吗?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也袭击我们的船!”
红英伸手将鬓间一缕乱发归到耳后,朝他甜甜一笑:“小兄弟,你是好孩子。我们先前见过面了,也算是有缘,你就听话,劝劝与你同行的这个人,让他把海人鱼交给我们吧。他本事最大,到时候我们一起分银子,必不会待薄他的。”
“对对对,我们绝对会给你们分上满意的一份!”
唐翳回首看了眼绝尘子:“我师伯不会要你们的银子。”他清啸一声,让金雕盘旋在他身侧不远,“我不愿伤人,你们……也不要伤害她……”
红英唇角的笑意一冷:“小兄弟,这般说话,可就不好了。所谓见者有份,吃独食的人,是会惹众怒的。”她见过唐翳适才挥动剑气的模样,又忌惮绝尘子的法术,不敢主动上前,只一味以言语相激,希望大伙一拥而上,能趁乱将那海人鱼抢过来。
素锦躺在夹板上,安静听着他们的对答。
鲛人不善言辞,却可以听懂人语。
她微侧过头,眸中透出抹凄楚之意,眼角慢慢有晶莹的水滴落下,越来越多。这些泪水下落之后,马上凝成拇指大小浑圆透亮的珍珠,顺着甲板,吧嗒吧嗒的四处滚落。
仍在僵持的众人当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快看,珠子!”
一个扎着头巾的渔民率先离开队伍,躬身下去寻找四散的珍珠。
余人很快醒悟过来,纷纷低头,去抢甲板上剩下的珠子。一时间,竟没有人再管唐翳。
素锦用力捏住绝尘子的手,哽咽着一字一句发声:“我……想……做……人……哪……怕……一……会……”
绝尘子静了片刻:“你确定?”
她轻点了点头,不再出声,眼神却很坚定。
“好。”绝尘子抬手,“昀昔,把你的剑给我。”
唐翳听到绝尘子的声音,转头将云英剑递过去:“师伯,还要再拦着他们吗?”
绝尘子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极其尖锐:“人之所区别于其他五道,无非情理二字。如果连基本的人性都泯灭了……也罢……”他长叹一声,手起剑落,忽将素锦半身以下的鱼尾拦腰斩断。
鲜血喷溅满地。
素锦浑身战栗,脊背后挺,仰天发出声惨呼。
忙着低头拾珍珠的渔人纷纷回头。
“他杀了海人鱼……”
“这人……疯子!他难道不知一条活的海人鱼价值……”
“别惹他,说不定他连你都会杀……”
抢珠的人警惕的盯着绝尘子,开始慢慢退到船尾。
唐翳也被绝尘子这个举动惊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抢过他手中的剑:“你做什么?!”
绝尘子任由他将云英剑夺回:“氐人族的鱼尾,是族中的骄傲,一旦失去,就会变成普通人。失去鱼尾,向来被氐人族视为奇耻大辱。”
唐翳怔住了:“你是说……她……鲛人砍断了鱼尾还能活?”
绝尘子扯下自己的外袍,覆在素锦身上:“你震惊得连你师伯的话也不信,彼此称起你我来了。”
唐翳:“我……”
他话未说完,素锦断开的鱼尾处已开始往外延伸,慢慢分裂出两条人腿来。
她幽蓝的肤色逐渐转为白皙,脸颊的鱼鳞开始脱落,耳后的鱼鳍消失,瞳孔也变回了普通的浅褐色……
“我……看见了……好美的天空……”她感慨出一声,语言变得流利起来,目光转到绝尘子的脸上,“年轻人……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绝尘子沉默了下,和声道:“你的相公,让我们来找你。”
“我相公,王良……他让你们来找我?”素锦轻轻的呢喃着,脸上忽然有了丝红晕,“他……还好吗?”
唐翳迟疑了片刻:“他……”
“他怎么了?”素锦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游走,忽然带出抹忧伤,“他死了,对么?”
唐翳抿紧了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绝尘子浅笑了笑:“你走后,他终身未娶。他记挂着你,你们会团聚的。”
“嗯……”素锦涣散的眸中又聚起了丝光亮,“这样……也很好啊……”她紧紧握住绝尘子的手,“年轻人,我再求你一件事。”
绝尘子点头:“你说。”
“让我和他……葬在一起……”
“好。”
这句话说完,她仿佛放下心头最在意的事情,轻出口气,眸中散乱的光芒黯淡下去。侧过脸,定定的看着唐翳:“多可爱的孩子……孩子……如果我和他能有孩子……大概……可惜了……”她抬手,似想轻抚下唐翳的脸庞,却在中途脱力,软软的垂在了唐翳刚伸出去一半的掌心上,就此阖眼。
然后,她脸上的皱纹堆叠而起,头发由黑转为灰白。身上的皮肤开始松弛,飞速苍老下去,变为老妪的模样。
迟暮、生离和死别,都不会让人感觉到太愉快。
唐翳双膝跪在甲板上,只觉得心头堵得发慌,轻拾起素锦的手,将它放回她身前:“素锦前辈……下辈子,你会有孩子的。”
他躬身下去,朝着素锦的遗体深深一拜,双手按在胸前,默然念了段安魂咒。
绝尘子等他念完,扬手将一张符纸迎风一晃,覆在她苍老的面容上。
“如你所愿。”他平静的说出一句。
符纸发出浅金色的光泽,重新飘落在他的掌心。
甲板上,素锦的遗体就此不见,只余下一根又粗又长的鱼尾骨刺。
“一个悲伤的故事。”绝尘子站起身来,环顾了下恢复平静的海域,“我不喜欢眼泪,也讨厌悲剧。”他整了整衣袖,侧头看了唐翳一眼,“金雕收起来,御剑跟我走。”
“是。”唐翳应了声,以御灵符收起金雕,催动溟泠剑,双足往上一踏,飞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