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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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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绝尘子早早带着唐翳与阿秀出门。
他一路上也不做停留,只往大路上走,直到一处大庄园门前,方才停住。
他既不敲门,也不通报,直接绕到后墙去,一手带一个人,纵身翻过围墙,然后,驾轻就熟在院子里头踱起步来。
唐翳知道这个师伯时常有些异于常人的想法,却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担心这样贸然闯进人家院子里会被当做贼看待,暗自忖道:师伯说会安置好阿秀姑娘,该不会是想随便寻个地,就此将她丢下罢?
正自思量,就听绝尘子说道:“你安心留在这罢。”
阿秀怔怔的看着他:“……怎么留?”
唐翳抬手扶额:果然……
正要开口劝说几句,身后有人喝道:“你们是谁?!怎么进到我们家院子里来了?”
“我们……”唐翳内心一惨:完了,这下怕是难解释得清楚。
“这位大哥,你先听我说……”
绝尘子面不改色,朝那拿着笤帚,一脸气急败坏的小厮招手:“你来得正好。去通报了你家老爷,就说我来了,让他出来见我。”
小厮怒不可遏的瞪着他:“你是谁?”
绝尘子微昂起头:“你不必管我是谁,只需跟你家老爷说一声,就说大王山庄有高人来访,他自会知道。”
小厮上下打量着他。
他们这几人衣衫打扮不过寻常,但绝尘子神色倨傲,说话口气极大,小厮心中没了底气,嘀咕道:可别真是我家老爷的什么故交吧……
绝尘子架子端得十足,瞪眼瞧他:“还不快去!你们老爷就是这么管教下人,让你们如此怠慢故人的么?”
小厮被他喝得有些发懵,终是丢了笤帚,转身跑去通传。
过不多时,只见一众家奴的簇拥个中年人走了过来。人未到,口中先嚷嚷着:“高人在哪里?高人在哪里?”
绝尘子挺胸收腹,站得更直。
中年人看到绝尘子,瞬间激动起来:“道长……道长果然是你啊!”回手一巴掌掴在适才通报的小厮身上,“你个没眼力劲的东西,看到道长来了,怎么也不请进来!”回首赔笑道,“道长,我的下人懒散惯了,叫您看了笑话,还请您多担待些。”
绝尘子淡道:“无妨。”将阿秀往前一推,“此次前来,是为找你帮个忙。这位阿秀姑娘,是我的小妹子,先前被人欺负受了点伤,想在你府上养几日。等养好之后,你随意看着,给她寻个差事,你看可行?”
那中年人忙道:“道长别的不好说,但是要在我们府上多养个人,还是容易的。”
绝尘子点点头,又从袖中抽出张药方:“阿秀每天的用药,我都写在这上头了,就劳烦梅庄主你了。”
“客气客气。”梅庄主侧头,示意身边的下人接过药方,“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绝尘子淡淡道:“我最近要出海一趟,倒也没什么了。既然此事已了,这便走了。”对阿秀说道,“你留下罢。”
阿秀看了看梅庄主,又看了看绝尘子,只觉这庄园装潢华丽,里头便是小厮的穿着都比绝尘子唐翳二人要精致得多,当下不再坚持,只轻点了点头。
梅庄主忙道:“道长留步——小可近来又寻了几块好玉,想再向道长请几张平安符,还请道长不吝赐符。”
绝尘子似料定他会有所求,伸手:“拿来罢。”
梅庄主听他应得爽快,顿时眉开眼笑,迭声催促小厮送来几块上好的翡翠。
绝尘子随手几笔将玉符画成,丢还回去。
梅庄主得了玉符,马上嘱咐下人小心拿好,又连连作揖,千恩万谢的谢过绝尘子。
绝尘子大手一挥,带着唐翳依旧翻墙。
唐翳看绝尘子适才所画,均是最普通的平安符,平白浪费了上好的玉料,忍不住问道:“师伯,那翡翠的材质不错,为何不画更高级点的符?”
绝尘子撇嘴道:“你不懂行情,多少人在庙里磕破头都求不得一张有效的平安符,我不过让他收留个人,连画四张平安符已经便宜他了。”
两人匆忙在路边小摊用过早点,绝尘子拉着唐翳,直奔码头。
大清早,正是各路海运货商忙着装卸货物的时候,码头上人来人往,触目所见均是赤膊的搬运工、一箱箱的货物。
又有渔民清早出海,打渔归来,就在码头附近支了摊子,兜售各类海货。
海水的咸味、男人身上的汗味、还有海货特有的腥味,形成码头独有的味道。
绝尘子并不雇船,带着唐翳一路沿海岸走去。
寻了处最偏僻的地方,拾了七八片贝壳拿在手里:“你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失传已久的轻功,叫做‘一苇渡江’?”
唐翳茫然摇头。
绝尘子道:“很好。你没听过最好,反正我也不会。”
唐翳:“……”
绝尘子抛了抛手中的贝壳:“今日出海,师伯给你展示一种本领,叫做贝壳渡江。”他说完,手腕轻抬。
一块贝壳斜掷而出,落在海面上,又如蜻蜓点水般弹起,连弹数下。
与此同时,绝尘子纵身跃起,踏水而行,脚尖在贝壳上轻点借力,高高跃起。
他身在半空,手上却不停,又飞掷出一片贝壳,如此反复几次,人已在海上掠出数十米。
纵跃一圈,绝尘子重新回到岸上:“你可看清楚了?只要一直提气运起轻功,这般渡海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唐翳迟疑开口,“可是……御剑岂不更快?这海面茫茫不知几何,御剑尚有真力不济的时候,似这般弹跳,比之御剑更耗气力……”
绝尘子板起脸瞪着他,忽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很好。本来不过想逗逗你,看来你现在学聪明了!下次倒是要换点高级点的幌子。”自怀里拿出一件事物,攥在掌心,“要省事,又要渡海,真正厉害的法宝在这。”
他将拳头伸到唐翳面前,打开,里头仍是一枚贝壳。
唐翳无奈的看着他:“……师伯还在玩吗?”
绝尘子摇头:“这回是真的了。”他将那枚贝壳放入海中,自顾自念了段咒语,贝壳的体型迅速变大,一开始只有碗口大小,很快变得有车轮大小,紧接着足有一张可以容得下十数人圆桌那么大。
绝尘子纵身跃上贝壳,回头招呼唐翳:“上船。”
唐翳看着那贝壳,就贝壳而言,它确实已经足够大了,但是若要出海,总觉得不太靠谱:“师伯,据说海上风浪极大……这船……”
绝尘子指了指上空:“我掐指算过了,今日是好天气。”迭声催促,“赶紧上来,别耽搁了。”
唐翳无法,只得跟着跳上贝壳。他总疑心这贝壳不稳,先放出金雕,让它一路紧跟。
绝尘子朝他翻了个白眼,催动御风符。霎时间,贝壳劈波斩浪,乘风而去。
借着风势,贝壳比之一般海船去势仍要快出许多。
四周渔民远远看去,只见得茫茫海面上,有两人衣袂飘飘,站在白浪之上,踏水而行。其中一人手持拂尘,意态潇洒,另一人虽年幼,身侧却始终有一只金翅大鸟左右跟随,不由大感诧异。
至于此后,这两人的形象是否会被奉为海神,这便是后话了。
绝尘子依着悬赏令上的地址所指,一路辨着方向,最后停靠在个小岛边上。
岛上有三三两两的渔民正在晒网。
这些渔网极宽,上面网孔并不细,选用的织丝也极其坚韧,一看便是为捕捉体积庞大的鱼类准备的。
有渔民看到他们二人打扮奇特,又并未乘船,踏浪而来,好奇围拢过去:“你们是做什么的?”
绝尘子拿出那张皱巴巴的悬赏令:“我和我徒儿,接了你们这边的驱妖悬赏令。”
有渔民道:“你们也是来助我们抓海人鱼的?”
“也?”绝尘子轻挑了挑眉,“这么说,不止我们这一拨人来?”
按规矩,一张悬赏令只能被人接一次,而同一件事情,只能出一次悬赏令。直待接令者任务失败,方可重新悬赏。
“你们到底出了多少张悬赏令?”
渔民讪笑了声。
隔壁有人替他接话:“有悬赏就成了,你管我们出了多少张告示。”
绝尘子皱了皱眉:“告示?”他放眼四顾,各家门前均贴有红纸。
走近去看,内容无一不是在征集抓捕海人鱼的年轻力壮之徒,且明码标价,每人赏金一百两。
那插话的渔民指着告示道:“看到了吧?这前后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都是有气力的。看你们二人的打扮是个道士?我们对道士的要求不高,只要会看罗盘就行,主要是出海雾大,容易迷航,要找人辨方向。”他指了旁边一个小木屋,“我们的第一支船队已经出海,第二支船队还在准备当中,你要加入队伍,就赶紧去那边报个名,后天一大早就走。”
绝尘子瞟了眼那木屋,果然见已有不少人在排队:“我若不跟你们走呢?”
“你想独自行动?那是找死咧。我们之前一个船队十几人出海,都差点回不来哟,你们这两个人,一口浪的功夫,铁定都没了。”
绝尘子随手蹂躏着停在唐翳肩头的金雕:“巧得很,我们就是来找死的。”
渔民瞪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是个搅局的?拿我们寻开心是不是?”
绝尘子轻晃了晃手中的悬赏令:“我不要你们的赏银,驱妖悬赏令的悬赏,恐怕也不是这些银子付得起的。”拍拍唐翳的肩头,“走了,我们寻个地方准备一下。”
“两位道长,请等一等——”身后,一个渔家女打扮的姑娘小跑追上。
她冲到绝尘子前头,张开双臂,将他拦住:“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接到的是老村长出的告示,是不是?”
绝尘子挑眉:“老村长?”
姑娘指了指绝尘子手中的悬赏令:“那张没有赏银的悬赏令,是老村长临终托人贴出去的。”不知是激动还是欣喜,她双掌合十,脸上带出抹红晕,“苍天垂鉴,终于有人看到那张告示了。”
绝尘子垂眼看着她:“这张悬赏令,和那些门前贴着的告示,都是要抓你们口中的海人鱼,又有什么区别?”
“有!”那姑娘扯过他的袖子,“你们跟我来。”她将二人一路引到自己家中,边走边道,“我叫阿惠,是自小在这岛上长大的渔家女。我的父母很早之前出海遇难了,后来就是老村长一直抚养我。我们这些人,靠海吃海,几代人一直如此,倒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直到后来,朝廷的赋税越来越重,我们不得已,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打渔。有一次,海上起了大雾,船只迷航了,船上的人都以为必死无疑,这时候,有人模模糊糊,在海上看到一个人影,大伙并未多想,就跟着人影一路划船过去,竟然侥幸回到了熟悉的海域。后来,老村长听说了这件事,就跟大家讲了海人鱼的故事。”
阿惠语声微顿:“那救人的海人鱼,其实……是老村长的妻子。”
唐翳听她这么说,想起在东莱海神庙看到的故事,忍不住轻“啊”一声。
阿惠也不知道他这一声“啊”究竟何意,继续说道:“老村长年轻的时候并不是我们岛上的人,夫妻二人靠着捕鱼的技术和出海的经验,经常出入无人的海域,日子过得倒比旁人好些。后来有一次,老村长带着妻子去深海打渔,船只被大鱼袭击,老村长凭借一身本领,虽然平安回来了,但是他的妻子却被大鱼甩落深海……此后几次,老村长独自闯入那片海域,希望能凭借运气,找回自己的妻子,都是无果。直到有一日,海上风浪大作,眼看就要吞没了渔船,这时候,海人鱼出现了。一开始,老村长并未认出她是自己的妻子,看到那硕大的鱼尾,只当她是害死自己妻子的怪鱼,抱着拼死的决心与之搏斗,竟将海人鱼刺伤了。”
她说到这里,唐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既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再见时为何反倒不认得了?”
阿惠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老村长,但是他并未回答我。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海上风浪太大,遮住了视线。”
绝尘子一副了然的模样笑了笑:“你继续。”
阿惠说道:“海人鱼受伤后,痛苦的落泪,竟在渔船上泣出许多珍珠。老村长心生疑虑,直等海人鱼唤出了他的名字,才恍悟自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海人鱼。后来,海人鱼割下自己尾巴上的肉,治好了老村长身上的伤,将他送回岸上。此后,老村长再也没有出过海。他卖掉了珍珠,搬到离他妻子出现那片海域最近的岛上居住,或许,也是为了默默的陪着自己的妻子吧……”她低头轻叹了声,“老村长说这个故事,原意只是想告诉大家,海人鱼在默默守护着我们。没想到 ……”
绝尘子接口道:“没想到,人性贪婪。大伙听到的竟不是老村长与海人鱼的伉俪情深,而是海人鱼落泪成珠,鱼肉有治伤奇效的背后所能带来财富。”
阿惠点头:“那个故事以后,村里的年轻人开始集结出海,去猎捕海人鱼,前后竟折损了好些渔船。后来,这个故事不知怎的,又流传到了其他岛屿。一来二去,附近岛屿上的人也开始抓捕海人鱼。老村长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故事,竟会害了海人鱼与村子里的人……他内疚之下生了大病,病重之时托我去东莱发了这张悬赏令,是希望能高人可以介入,就此平息渔民与海人鱼之间的争端……只是没等到有人来,他就先离世了。”
她说到这里,神色黯淡下去,许久才按住胸口,轻道:“不过幸而,你们终于来了。”
绝尘子自顾自推开一扇窗,望出窗外:“我看这岛上阵仗,抓捕海人鱼之风显然已经很盛行了。”
“是啊。”阿惠皱眉,“老村长死后,这些人愈发没了约束。”
唐翳问道:“那他们有成功抓住过海人鱼吗?”
“我们岛上还没有,不过据说别的海岛上已经有了。”
“海人鱼若被抓住,他们会怎么处置?”
阿惠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说,他们均是直接联系了城里的大户人家,将海人鱼以奇珍异兽又或是珍稀药材的价格卖出去。”
听到这话,绝尘子冷笑一声。
唐翳皱眉,低声道:“若是取珠,倒也罢了,若是用来入药……岂不残忍?”
阿惠应道:“这话正是呢。何苦来做这造孽的事情,也不怕遭了报应。”她似乎对那些出海捕捉海人鱼的人十分不待见,轻啐了口。
想了想,又道:“这房子,是老村长活着时留下的,我每日都会打扫,倒是不脏,二位只管在这里落脚,先休息好了再说。适才跟你讲话那人是后天出海那支船队的队长,你与他起了冲突,怕是不能跟他们的队伍了,我再替你们留意。”
绝尘子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单独出海,不与任何人同行。”
阿惠忙道:“不行的。”她没看到绝尘子与唐翳踏浪而来的情形。
“道长恼他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海上变幻莫测,两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绝尘子淡淡一笑:“我们自有办法,你不必管了。”
阿惠还要劝,无奈绝尘子一再坚持,只得将疑将信的退开,走出一段路,又转回来:“这屋子后面有淡水,饮用洗浴都是可以的。”补充了句,“若是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绝尘子点头应声,忽想起一事:“是了,这位老村长和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
阿惠想了想:“老村长姓王,我们这里的人只管叫他村长,至于名字,他从未提过,我们也没有去问。他的妻子,我无意间听老村长提起过,好像是叫素锦。”疑惑道,“道长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绝尘子淡笑了笑,将她送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