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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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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子言出必行,傍晚时分,果然抬回来了十桶水。
天池水冷,摸之蚀骨,但对花草而言却是滋润的圣物。
绝尘子拿了个木瓢,一瓢一瓢的舀水浇花,乐颠颠的,一点不像输了比赛的模样。
唐翳与沈缨联手,赢了他一会,虽是取巧,心中却十分高兴。倚在栏杆上看绝尘子浇花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师伯真是豁达,输了也没有半点不甘愿。”
“你不懂。”绝尘子一点一点的洒着水,“她肯赢我,那是给我面子。纵然她赢不了我,到时候我也会故意让她赢的,这个叫为博红颜一笑。干点苦力算什么,只要她高兴,我干什么都行。”
唐翳伸手拿了个水瓢和他一起浇花,轻道:“我也是。”
绝尘子拿起水瓢要敲他脑袋:“你是什么是,不许抢我的活儿!”
唐翳故意板起脸:“她是我师父,难道不是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绝尘子瞪了他一眼:“你个小坏蛋,学会气人了啊!”
唐翳轻笑了声:“虽是调侃,但也是真心话。”
乌兰县的元宵每年均会举行燃灯盛会。
与中土文化不同,入了夜之后,乌兰县满街搭起各种花架,高的有近十米,低的也有五六米,上面放着彩色酥油捏成的神仙、人物、花木、鸟兽等塑象,供人们点烧酥油灯祈福。
县内的朝圣坪上,早早搭起了七层楼高的灯塔,旁边有人兜售着各种材质的莲花灯,等着大伙前来选购祈福。
又有人在路边搭起了戏台子,表演木偶戏,引得大群孩童围观注目。
唐翳一路赏灯,只觉得那些以酥油捏成的灯塔十分讨巧,上面多半是天女散花或是仙人乘鹤的造型,各色雕塑在酥油灯照耀下五光十色,闪着晶莹的亮光。
三人随着人流,不知不觉走到朝圣坪上。
那里人声鼎沸,早已围了黑压压大群人。
唐翳心知沈缨最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无奈被大群人簇拥着,一时无法退走,又被那高高的灯塔吸引了,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灯塔上已被人放了不少莲花灯。
最底下一层是普通的三瓣莲青铜灯,越是往上,灯上的莲瓣越多,到了靠近塔顶的位置,所放的便全是银灯了。
各色花灯闪闪烁烁,宛若群星降落,一片辉煌。
旁边售灯的人忙不迭的招揽着生意:“三位可是要请灯吗?我们县上的这个祈福灯塔年年都摆在这里,最灵验了。灯放得越高,祈愿就越灵。”
绝尘子大道早成,如今已是半仙之身,明知这些燃灯祈福的习俗不过是民间的骗钱形式,对此嗤之以鼻。加之他身无分文,反而对隔壁那卖糌粑的摊档更加感兴趣,嬉皮笑脸的黏上那档口叫卖的小姑娘,准备跟她讨几块当零嘴。
小姑娘被他缠得无法做买卖,又碍于他这身道袍,不敢大声叱喝赶他走。
沈缨对他这种流氓行为十分反感,放下锭银子,跟那小姑娘买了大碗糌粑,又在隔壁摊子上买了个精致的糖人。
绝尘子将满满的一碗糌粑和沈缨手上的糖人一起接过了。
沈缨皱了皱眉,明知道绝尘子向来只对酒肉感兴趣,从不喜甜食:“……你喜欢这个?”
绝尘子忙不迭道:“喜欢,喜欢。你买的我都喜欢!”对着糖人狠咬了一口,猛嚼了几下。
糖人顿时去了大半个身子,黄棕色的糖汁在糖人身上流出来,沾了他满手。
被那甜味呛到了,他两道剑眉拧成一团,背过身去。
沈缨无语,重新去买了支雪花糖。
唐翳低头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莲花灯,被摊主那句祈福最灵验的话吸引,忍不住伸手去摸腰间的钱袋。
摊主察言观色,便知他已动心,不住介绍道:“我们这里的灯分了好些品种,银灯是最好的,能放到塔顶的位置,祈到的福气也最多。小公子若是想替最亲近的人祈福,不如就选我们的银灯,价格虽然有些贵,要五两银子一盏,但是一年只有一次,换个年年顺遂,也是值得。”
摊主巧舌如簧,唐翳默然听着,又忍不住朝沈缨的方向看了眼,五两银子确实贵了,只是若能就此换了师父一世平安,却也值得。他这么想着,便把心一横,自钱袋中数出五两银子,递给摊主。
摊主乐呵呵的接过的,交给他一盏银灯,又教他如何去请香火,许愿,然后架了梯子,等他自行将灯放置在塔顶。
绝尘子手里捧着堆吃的,转头回来,就见唐翳手里捧了盏银灯,正专注的以一根红烛点火,忍不住要上前敲他脑袋:“小笨蛋,你买这灯干嘛?”一眼瞥见银灯的价格,愈发无语,“福气这种东西,岂是点个灯就能求得到的?啧啧,这世间银子就这么好赚?你信他这个,不如干脆点根蜡烛直接来拜你师伯我算了。哎哎哎,就这么说定了啊,以后你若要许愿,只需给我上柱香就行,我也不多收你银子,一次一两,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唐翳被他这番说辞说得尴尬。他本只想悄悄替沈缨祈个福,被他这么一叫,倒是把沈缨也惊动过来了。
沈缨知道似这些灯会祈福之类的活动,向来是受少年人欢迎的,看到他手里的银灯,倒没说什么,只道:“喜欢就好。”
绝尘子好不容易逮着唐翳的一点错处,正准备夸大其词,将他狠狠教育一番,谁知沈缨一句话,竟堵了他接下来准备的大串说辞。
沈缨又随手买了两盏五瓣莲灯,递给他:“入乡随俗,许个愿吧。”
绝尘子无奈摊手:“好吧,是我忽略了,这些玩意,本该是最讨好女儿家的心思的。”
沈缨将莲花灯随意放在灯塔上:“有时候人祈愿,只是为了花钱买个心安,何必计较那么多。怎么,一向视钱财如浮云的绝尘子道长,也生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了?”
绝尘子“哎”一声笑:“你倒调侃起我来了。”长叹口气,“你常去接那些收妖的任务,我觉得累人得很。姑娘家么,总该是被人疼爱的,安心在家里享福多好。”
沈缨淡淡道:“我要用银子的时候不多。似你这般四处乱跑开山采石,也不见得舒服。”
绝尘子笑道:“所以么,我一个人辛苦就得了,你若看上什么东西,统统交给我,我去给你弄了来。”笑嘻嘻凑脸过去,“大不了你在家里给我立个神龛,好好供着作为报酬?”
“不必。”
沈缨抬眼看着那些闪烁跳跃的烛火。
烛火映进她的瞳里,她的眸子也如火一般清亮起来:“一会我会到翠轩阁去看看,那里的太平楼说不定会有什么消息。”
绝尘子皱了皱眉,敛去满脸笑容:“怎么?你不会真的缺银子吧?”伸手抓了抓头皮,“难道让你养着我,你压力大了?那不如换我来养你好了……”
“不缺,”沈缨伸指撩拨着一盏莲花灯上的烛焰,“只是想着年后带昀昔出去历练历练,他既已离开天若宫,自然得由我这个做师父的亲自去教。”
绝尘子长长“哦”了声:“当师父也不容易,陪吃陪玩陪练功……唉,我怎么觉得你身边这小家伙,越来越成为我的威胁了呢?”他抬手摸了着下巴,眼里闪过丝雪亮的光,故意压低嗓门,阴恻恻道,“你总在我面前提你那小徒弟,不怕我吃醋?”
沈缨面无表情道:“别再说疯话,灯油都要滴到手上了。”
绝尘子低头,看着漏了满手酥油的莲花灯“哎哟”一声,忙将那灯随手往灯塔上一搁。
他们二人对话语声极轻,加之四周人声鼎沸,唐翳并没有听到。
他点好了银灯,捧在掌心里,开始闭目小声祷告:“三清上圣,悯念垂慈,鉴纳祈祷,保我师父沈缨一世无忧,平安喜乐。若要有诸般劫难,尽加我身,唐翳愿为师父挡除灾难,千刀万剐,甘受不辞……”他祝祷语声极低,只是嘴唇微动,然而沈缨与绝尘子均不是凡人,目明耳聪更胜常人,自然而然将他这番祝告辞全数听在耳里。
心头微微一动,沈缨侧首看着他被烛火映成橘红色的脸。
他脸上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神情却十分专注。
仿佛天地间均已无人,只余下他仰头对着碧蓝的苍穹发出一声又一声来自肺腑的诚恳祷告。
祷告完成,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银灯,爬上梯子,将银灯仔细安放在塔顶,方才走下来,轻出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最虔诚的事。
绝尘子双眼直勾勾的瞧着他,像是看到一只怪物。忽猛拍大腿,大声嚷嚷道:“错了错了,失策失策……早知道这样点灯许愿还能趁机装模作样跟要好的姑娘诉衷肠说情话,我也不去省这几个钱,干脆点个十来二十几盏灯凑一桌子话算了。”上前揪住了唐翳一缕鬓发,用力扯了扯,“小家伙,你坏透了,哪学来那么多讨好姑娘的招子?”
“啊?”唐翳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沈缨将他那缕黑发自绝尘子手中夺回去,冷道:“他的疯病犯了,你不必管他。”手里的雪花糖递了过去。
唐翳有些意外的伸手接了,抿嘴露出个纯净的笑容:“师父如何知道我喜欢这个?”
绝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糖人,又看了看唐翳手中的雪花糖,莫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抬手指了个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唐翳转头,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那边一座阁楼,四周云雾缭绕,仿佛悬浮在半空中,上面招牌用小篆书了个“道”字。
唐翳用力眨了眨眼,那阁楼又消失不见,还原成一家普通的茶馆,匾额上写着“翠轩阁”三字。
绝尘子趁机低头,一口叼起他手中的雪花糖,两口吞个干净,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远。
唐翳:“……”转头向沈缨问道:“师父,那个地方就是你提到过的设来张贴悬赏,收发消息的太平楼吗?”
沈缨骤然听他说起这个词,侧头往他目光所处的方向看了眼:“你看得到了?”
唐翳点头:“刚才有一瞬看到了,看得不真切。”
他想起沈缨说过,这些设在各个地方的中转站,唯有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方可看见,回想起几个月前,他几次经过这里,都不曾发觉有异常,心中暗喜:这么说,我可以去接里面的悬赏令去帮师父赚钱啦。
沈缨原是打了主意要带他出去历练的,听说他可以看见翠轩阁的本貌,便道:“那就进去看看,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三人一路走过去。
沈缨站在翠轩阁前,抬手画了个符。
阁楼的颜色陡然一暗,里头顿时空了。
喝茶聊天,高声谈笑的人仿佛在一瞬间消匿了影迹。四周白雾缭绕,倒显得有几分神秘起来。
唐翳讶然抬头,再次望向翠轩阁的匾额,才发现它的招牌又变回了他初时所见的一个“道”字。
绝尘子看出他脸上的困惑,在后头施施然解释道:“这个道字符是我辈中人的约定暗号,店家见到这个符,自然就会开门迎客了。”
唐翳点头,跟着沈缨跨步进去。
只见里头陈设十分简单,四面白墙,一张案几。案几上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符,也有些简单的法器,玉石碎片等等。
案几后头坐了个正在打盹的胖道人。
绝尘子踱着步子看着白墙上张贴的告示,又接连看了几张告示下的赏银抽成规则后,忍不住冷声笑起。回头,看到唐翳正盯在那胖道人在看,随口说道:“这种破地方,除了买卖消息外,偶尔也会兜售或转卖些法器,供接了任务过路的修道者物资补给。”他撇了撇嘴,显然对个地方十分不屑,“学道收妖乃是本分,同道中人不鼎力相助倒罢了,要从中做起黑心买卖,那可真是值得每人打他十五大板了。”
“可是……”唐翳想着,沈缨多半也是靠替人收妖赚钱,有心要替她辩解,“收妖耗损的符箓、法器不可预估,师父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赚取相应的银子,没什么不妥……我相信就算没有银子,师父若是遇着妖类作乱,也会出手的。”
绝尘子抬手轻刮了下他的鼻子:“笨蛋!你以为我在说你师父?你师父辛苦替人收妖,收取相应报酬是应当的。再者,这历来收妖,出钱的均是贴出收妖告示的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天经地义的事。不比那些钻钱眼的人,只挖空心思想着不劳而获。”
唐翳不答话,暗想:师伯平日里坑蒙拐骗不少……好像也是在不劳而获……只是,这番话却万不能对他说。
“道友此言差矣。”这时,那看似的打盹的胖道人忽开口,“贫道辛苦经营,替大伙收集信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贫道虽本事不及诸位道长,不能替众人排忧解难,不过将消息散布出去,礼请四方贤士,也算是功德一件。既有功德,为何不能有报酬?贫道一不偷二不抢,何以偏得道友白眼?”
绝尘子大笑出声:“店家生财有道,行情足比别处贵了两倍。卖主悬赏一千,到了你这里贴出去就变了六百,抽足了四成的赏银。如此雁过拔毛昧着良心的生意手段倒也是世间少有的。”
胖道人道:“道友这么说又不对了。我偌大的店面需要经营,没有银子如何打理得过来。再说,礼拜三清,粉饰金身,收集法器,哪一样不花银子?况且昆仑山脚下,处处都是天若宫门徒,这些弟子时不时下山来接私活,又或是看到妖就随手抓了去耍,小店生意难做,多抽两成赏银也是情理之中。”
绝尘子抱着胳膊:“依你这么说,这个地方若是妖邪为患,倒是顺了你的心了?”他剑眉挑起,还待再说下去。
沈缨冲他缓缓摇头:“罢了,与他争论这些做什么。”回头问唐翳,“可有看到墙上有合适的任务?”
唐翳睁大眼睛看着四面空荡荡的白墙:“这上面……有东西?”他听沈缨这么问,料想收妖的告示应当就贴在墙上,只是自己修为不足,全然看不见而已,念及此处,心中顿感失落。
沈缨静了片刻:“没关系,慢慢来。”眉心轻凝,“这里的收妖任务确实不多,而且都偏难了。”
绝尘子压下脾气,审视的这墙上的告示,眼前忽然一亮,目光落在张泛黄的宣纸前头,沉吟片刻,却抬手指了另一张告示,与沈缨商量道:“我们去接这个活如何?”
沈缨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张告示已有些年头,上面所标识的赏金不多,要求却甚高,地点是在月牙泉附近。
告示上剪短的文字叙述了月牙泉附近村子因连年受沙妖的侵扰,人烟渐少的事件。又以朱砂标注道:沙妖生性好杀虐,行动迅疾,遁地而行,能唤起风沙,常常隐身沙暴当中,出其不意,袭击村子。
居住附近的村民均惶惶不可终日,又不愿搬离此地,离开赖以生存的村子,因此贴出告示,恳求有道者前去收妖。
因为收集到的所谓沙妖的信息模糊,又要进入沙漠腹地,故而这张告示对修道者的修为要求甚高,至少须得两人同行,方可揭下。
沈缨细读了上面的文字,沉吟道:“要求如此之多,难怪这告示贴在这里许久也无人去揭。”看了眼上面的日期,“这消息发出已有三年了,只是不知那妖物是不是仍在原地,不过,去看看也无妨。”说完,将一道白光渡入告示当中。
绝尘子紧接着抬手,催出道浅金色的光芒。
两道流光一同没入告示下方空白处,泛黄的纸张上显出一白一金两个闪闪发亮的印戳。
印戳现出来,唐翳马上看看清了墙上张贴之物。
绝尘子拉过他的手,指尖金光一引,将他护体真气扯出一缕,在上面浅浅戳了个印记。
然后,那告示恍若有了生命般自然收拢成卷,飘落到沈缨掌心。
沈缨抬手,将那卷成筒状的告示接了,收入袖中:“走罢。这活须得有所准备,方能成行。”
绝尘子待她转身出门,马上侧身挡住了唐翳的视线,伸手将一道金光连同适才自唐翳手中引出的半道真气一同打入另一张告示当中,飞快将它揭下了,收入怀内。
他动作极快,唐翳并未发觉有何不妥,跟着沈缨踏出门外。
那胖道人见他又揭下了张告示,似笑非笑道:“道友,祝你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绝尘子朝他翻了个白眼,甩着衣袖走出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