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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

  •   城门口被沈缨以结界封印,虽然没了那扇门,却比有门稳固得多,拓跋褚巡视两日,发现暂无异常,便命人日常派兵驻守,又遣了工匠,开始连夜赶修城门。
      这么一来,沈缨所住的阁楼倒是难得清净了几日。
      只是每日往阁楼中送东西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他们显然都被叮嘱过了,行事极懂分寸,未经得沈缨的同意,从不轻易踏进阁楼。
      这样的行事风格与拓跋褚爱热闹的性子完全不符。
      再者,拓跋不来登门,顾芫沅居然也没有来。
      唐翳养了几日,心中愈发奇怪,不知他们发生何事,一开始与沈缨独处的闲情渐褪,反倒生出许多焦躁来。
      就在他按捺不住,准备央着沈缨出门打探消息的时候,拓跋褚却先来了。
      他难得的卸了满身兽皮的软甲,换了身与天若宫弟子服样式颇为相似的长袍,头也梳得油光锃亮,敲了门走进来。
      被他这番打扮惊住,唐翳瞪大眼睛,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拓跋兄……你这是……”
      拓跋褚难得的向他文质彬彬的躬身行礼:“唐兄弟,多日不见,你身体尚好?”
      唐翳满腹话语堵在喉头,呆了半晌:“你……你没事吧?”
      拓跋褚后背微挺:“愚兄一切皆好,倒是贤弟的身体,让人担心了。”
      唐翳捋了捋袖子,抚平上面的鸡皮疙瘩:“你……拓跋兄,你这么说话,我听着别扭。”
      拓跋褚瞪了他一眼:“老子好不容易……”咳嗽两声,改口道,“愚兄向来是知书达理之人。”向沈缨长长一揖,“道长有礼。”
      沈缨点头:“有话直说。”
      拓跋褚装了半日也觉难受,极不自然的嘿一声笑:“那个……我是来向你讨教,学……”
      沈缨不等他说完,指了指案桌上的笔,“小篆可有学过?你随意写几个字看看。”
      拓跋褚抓起支笔,蘸了墨左看右看,挠头道:“那个小砖是什么砖?跟平时盖房用的青砖有区别吗?”
      唐翳:“……”
      沈缨:“画符的要诀你记得吗?”
      拓跋褚诧异道:“画符还有要诀?不就是提笔,点墨,然后就画么?”
      沈缨默然片刻:“既是这样……你先跟昀昔学歌诀。驱魔符是入门的基础符箓,他可以教会你。至于如何以玉石制符,要看个人修为,到时候我再与你们二人细说。”
      拓跋褚本不喜欢画符,又见沈缨沉默寡言,只当她也如昔日天若宫的静渊道长一般古板严肃,正觉拘束。听到要他去跟唐翳学,顿时乐了,对着唐翳一揖到底:“唐师兄,向你请教了。”
      唐翳忙从床上站起来:“不不……我……你本来就是我师兄,我怎么能教你。”
      拓跋褚伸手将他按坐回去:“那有什么打紧。师兄也不是什么都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天若宫的时候最烦就是动笔的那些文试。不是静渊老道说了有那么一句话,叫什么‘不同的叶子也有专攻’么?”
      唐翳噗嗤一笑,更正道:“术业有专攻。”
      拓跋褚迭声道:“对对对,就是树叶。即便是树叶,学好了也能当成攻击的武器,何况是你。你那时候文试就是顶好的。”
      唐翳扶额:“不是树叶……是术,业。”
      拓跋褚一颗脑袋左晃右晃:“甭管它什么叶了,总之,你教我呗。”
      “……好吧。”唐翳点点头,挪动步子,准备往案桌的方向走去。
      拓跋褚忙拦住他,殷勤道:“你别动,我把桌子挪过来。”
      轰隆隆的把桌子推到床头,拓跋褚搬了个凳子,乖巧的坐在一头:“来,唐道长,开始授课吧。”
      沈缨走出阁楼,顺手替他们带上门。
      拓跋褚听得沈缨关门走远的声音,原本端坐的身子便似一下子垮了,趴在桌面上:“呼,这下自在多了。”
      唐翳愣愣的看着他:“你……又不打算学了么?”
      拓跋褚半倚着桌子,单手撑住下巴:“学啊,这不等你教么。”
      “那你怎么,怎么……”唐翳看着他那副懒洋洋的坐姿,勉强忍住没有出声指正。
      拓跋褚奇道:“我怎么了?哎呀,你师父都走了,我还装什么。没了你那冷冰冰的师父,我可是轻松多了。”
      唐翳讶然道:“你怕我师父?”
      拓跋褚挥手:“怕倒说不上,就是觉得闷吧。就像以前静渊老道絮絮叨叨的论道,我是最不耐烦的。”
      唐翳忙道:“我师父和静渊道长可完全不一样。”
      拓跋褚满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你那师父在你眼里就是个宝贝,自然是做什么都好了。唉,难怪你不肯跟那姓顾的丫头好,原来你一颗心里,装的全是她。”
      “你……”唐翳没料着他会突然跳转了话题,不由大窘,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拓跋褚用力拍掉他伸过来的手指:“你什么你,我若说错了,你脸红个什么劲。啧啧,也怪不得那顾丫头要悄无声息的走,旁人都不是瞎子,你就认了吧。喜欢自己的师父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族中并无那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观念,师父与弟子联姻的事也不鲜见,语言更是无所顾忌。
      唐翳满脸通红:“我从未有过什么非分的想法……”背过身去,极不自然的揉着耳根。
      拓跋褚仍在得意:“这回让我点中了吧?我说了两件事,你完全不关心那顾丫头什么时候走,却只顾让我别再编排你和你师父,可见心虚。”一手搭住他肩头,恶意的在他滚烫的耳朵上捏了下,“要么当大哥的我帮你一把,你师父想必没走太远,我现在就推开窗户,对着外头大声喊?”
      “不要!”唐翳猛地回首,险些要从床上弹跳起来。
      他又惊又怕,急得只想捂拓跋的嘴:“你——你若再这么不正经,我便不教了!”
      拓跋褚过足了嘴瘾,大笑着搂住唐翳的肩头:“好好好,不说了。”自顾自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你们中原人怎么想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还不让人说,别扭得很。我可是真心为你好,希望你娶个好媳妇的。”
      唐翳沉下脸:“你究竟是来学画符,还是来碎嘴的?”
      拓跋褚正了正衣襟,腆着笑脸:“唐道长,来赐教吧。”
      “嗯……”唐翳低头,沉默了会,“那……顾姑娘是真的走了么?”
      拓跋褚“哎”的一声:“你还知道问她?”
      唐翳正色道:“她毕竟是为我们留下的,而且白泽还受了伤……”
      拓跋褚不等他把话说完,更正道:“她是为你留下的。”手肘在他胸前捣鼓一记,“知道内疚,以后若再见面就对人好点,也替我好好道个谢。”
      唐翳点头:“这个自然。”转开话题,“画符的歌诀,你可还记得?”
      拓跋褚理所当然反问:“我半节课都不曾听过,你说我的记不记得?”
      唐翳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语,隔了有会,才失笑道:“这么理直气壮的坦言自己学艺不精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拓跋褚翻了个白眼:“什么学艺不精,老子是根本没学!”
      “……好么。”唐翳彻底没了脾气,拿过案桌上的笔,将歌诀誊写到张白纸上,“你先把歌诀看一遍,最好能背出来。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拓跋褚接过那张纸,没看几个字,便丢开了:“不耐烦看。你们中土这些字,个个都奇形怪状的,看得吃力,我都快忘光了。”
      唐翳:“……”想起先前在天若宫,拓跋褚也是最怕看书认字,妥协道,“那我念一遍,你跟着我念。”
      “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平天下,四笔度苍生……”
      他放慢语速,逐字开始背诵歌诀,好让拓跋褚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比对纸上的字。
      拓跋褚没听得几句:“停停停,画个符怎么还惊天动地了?”
      唐翳道:“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你若把符箓利用得当,便可改变自然风物,怎么不算惊天动地?”
      拓跋褚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个什么灵光又是什么?”
      唐翳解释道:“画符讲究心手合一,一挥而就,便是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
      拓跋褚拍着桌子:“也就是说,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还不能断笔?”
      唐翳点头道:“若是断笔,符就废了。”
      拓跋褚脸顿时垮下来,连连撇嘴:“那不是耍人么……我连你们中土普通的字都写不好。”
      唐翳也觉以拓跋褚的这手狗爬字,要画成一张符实在不是易事:“要么……你就当它是一副画好了,或者一只只不同的动物?”
      拓跋褚没好气道:“哪有这么丑的动物!”言语中虽有不满,却没再接着抱怨,“得了得了,你继续念吧。”
      磕磕绊绊的跟着唐翳念叨了几日,拓跋褚总算将这简单的入门歌诀颠三倒四的背出个大概。
      唐翳在白纸上画了驱魔符的符文,又教给他画符过程中运气的方法和需默念的咒诀。
      拓跋褚听课的过程,一张脸始终拧得像个苦瓜,单手抓着笔在白纸上画蚯蚓。
      唐翳看他握笔的姿势别扭,又给他纠正几次。
      好不容易将握笔的姿势调整好了,拓跋褚却傻了。
      满脑子都是唐翳的擫、押、钩、格、抵,他握着笔反倒连原先的狗爬字都忘了,看着唐翳那一手工工整整的字,只急得想在那只会写字的手上狠咬几口。

      接连十数日,拓跋褚将巡城任务交给副将,自己则窝在唐翳的阁楼里学画符。
      没日没夜的练习加上蛮干,倒是出了很多废弃的驱魔符。
      拓跋褚平日里就不算温和,一握上笔,脾气更是莫名的暴躁。侍从也不知道这少帅近来为何总是心情不好,时不时将屋子里的家什乱砸一通,只得各自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
      又拖得几天,拓跋褚终于勉强画成了张次级符箓,他对自己画符的要求不高,当天夜里就在军中开了宴席庆祝。
      不满于纸符的符力,他命人打磨了大批玉石,全数搬到唐翳所住的阁楼里。
      不同的符质,画法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关键在于制符之人的修为与真气运行情况。
      唐翳目前的道行只能做到以普通的琉璃石制符,他怕毁物,又见拓跋褚送来的玉石均是顶好的,不敢乱用。
      拓跋褚倒是无所畏惧,顺手便用,不消半日,被毁的玉石渣滓就铺了一地。
      唐翳对各种符文记忆清晰,落笔流畅,只是真气不继。
      拓跋褚则恰恰相反,真气充盈,画符的技法却极其欠缺。
      沈缨每日均随意抽查他们二人的功课,稍作指点,过后再讲解技法,令他们自行练习,对这般浪费的做法却并不理论。
      拓跋褚在阁楼中待的时日久了,已觉察出沈缨与静渊性子大不相同。
      刚开始的拘谨渐去,待得沈缨吩咐了自行练习,便马上耐不住,悄声对唐翳说道:“哎,我先前那想法错了。”
      唐翳奇道:“什么?”
      拓跋褚在他耳边说道:“我觉得你师父其实挺好相处的,要么我表现好点,争取也来当她的徒弟?”
      他这话也半认真开玩笑。
      唐翳笔尖一顿,静了半晌:“拓跋兄……我师父说过,这辈子只收我这一个徒弟的……”他心底迟疑,一则担心拓跋褚当真有所想法,二则有小黑的事情作为前车,不愿失却在沈缨面前这个唯一的身份,顿时紧张起来。
      拓跋褚嘴角微撇,嗤的一声:“这就开始显摆了?”
      唐翳忙放下笔,认真道:“不……我心里自然是希望你好的。可……”
      拓跋褚不耐烦道:“知道。干嘛这么认真,我不就随口说说,又不是真个要修道,好端端的拜师作甚。”他显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说完便又低头下去,继续鬼画符起来。

      三百里开外的北齐驻军点,巡逻士兵各自严阵以待。
      主帅营中,一团黑雾始终笼罩着上空。
      这是军队自这位南朝主帅接掌以来头一次被击退,虽不至军心涣散,却已开始有了低气压。
      主帐外头,副将来回不停的踱步。
      主帅负伤而归,已有十余天不曾露面,军中疑心渐起,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军心会乱。
      偏生这位新来的主帅又是个脾气古怪的主,他的营帐,莫说让人进,便是靠近几尺都不允。
      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营帐里头裂开了。
      “主帅——”副将隔着帐子高喊几句,均得不到回应,犹豫了会,终是担心主帅安危,拨开布帘。
      里头一股黑色的旋风急卷而出,副将被这股气流掀翻在地,浓重的腥臭味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偌大的营帐中,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接一个整齐摆放,密密麻麻的桐木桶。
      木桶无一例外,全部盛满浓稠漆黑的液体。
      腥臭的气味便是从这些液体里散发出来的。
      副将知道,这些液体便是主帅用来制作不死士兵的专用药。他听主帅提起过,所谓不死士,就是以高明的道术,在人体内种一株植物,以植物的筋络替代人的血脉,达到不死不伤。
      “主帅?”
      摆在营帐正中央最大的一个木桶疯狂摇动,里头的液体像是被煮沸了,咕噜咕噜不住往外冒着泡。
      爆裂声起。
      黑色液汁自裂缝中渗透出来,淌到地上。
      突然,木桶炸开。
      四分五裂的木板和大蓬黑色液体喷射而出。
      副将还来不及抬手去挡,木桶当中跃出一人。
      他赤裸着上半身,脸上筋络如树藤般凸显,清晰可见。
      “……!!”副将挣扎站起。
      忽听那人一声狂吼,满头黑发暴涨数尺,迅速染上血色,拖到地上不断朝外延伸。
      这些疯长的头发扭成一团,很快变成一根根细长的藤蔓。
      嘶吼之人浑身颤抖,身子像是忽然从中折断了,躬下去一个笔直的九十度。他艰难的勾动手指,摸到地上一柄碧蓝的长剑,再次狠狠的挺直腰身,举剑朝自己胸口猛刺下去,用手扒出一个洞。
      血色的藤蔓自洞中疯狂涌出,越来越多,渐渐淹没了他的头脸和身形。
      “妖……妖怪……!”副将大叫一声,转身想跑,身子却被大束藤蔓绊倒。
      数不清的血藤毫不留情穿透他的身体,而后,不辨方向,朝着四面驻军的士兵奔袭。
      它们像是一群来自地狱,耐不住寂寞的魔鬼,疯狂的向地上仍在存活的事物索取温暖与养料。
      黑气呼啸流窜。
      北齐驻军地,惊呼声、哀嚎声由一开始的连成一片,渐而衰弱。
      主帐当中,蓦地有蓝光一闪。
      便似从中炸响了一个霹雳。
      血藤像是一下失去了源头,停下索取的动作。
      仍在苦苦挣扎求活命的士兵仿佛得到了救赎,或是茫然审视着场上的变故,或是相拥而泣,瘫软倒地。
      片刻之后,血藤重新活泛起来,却不再袭人。
      它们扭曲翻腾,宛若一只只被斫去了蛇头垂死挣扎的蛇,开始萎缩,拼命朝地下钻。
      地上的土层松动了下,忽哗的一声,全部塌陷下去数寸。
      主帐当中,蓝光越来越盛。
      兽皮缝制的帐篷皮帘子迎风掀起,手持碧蓝色长剑的人缓步走出。
      他面容冷峻,半边脸上带着淡色面纹,素白的衣袍映着他身上时隐时现的血光,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让人毛骨悚然,不敢直视。
      “主……帅……”有士兵大着胆子唤了声。
      那人下颌缓缓移出一个角度,并未答话。
      隔了许久,他浓眉倒竖,喝出一句:“番邦小丑何足论!”
      士兵们震惊之余,不敢吱声,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人。
      又见他拼命摇头,口里不住嘟嘟嚷嚷,却始终听不清在说什么。
      突地,他身子剧烈抖动了下,抬起头茫然四顾,双目一锐:“你们怎的都躺在地上?如此狼狈,军威何在?!”
      士兵们又是一愣,碍于主帅积威,相互搀扶着,战战兢兢自土坑中爬出来。
      平地里蓦地涌过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
      风声加剧,地上的黑影拉长。
      蓝光,如一道霹雳,斩裂长空。
      炙热的鲜血流瀑般喷洒激射。
      喧闹归于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落下,冷月高悬。
      身着白袍的年轻人,拖着湛蓝的长剑,漫无目的的逡巡在一片死寂当中。
      黑沉沉的军营里,他的身影宛若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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