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光入君怀》商月狐

1、第 1 章

　　“师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许棠月收起剑，不及回头，就被林熙一把拉住手腕，下一刻，身体腾空而起，往东方疾驰而去。

　　不等她发问，林熙急急道：“快！大师兄回来了！”

　　许棠月眼睛一亮，下意识理了理衣裳，目光穿过云雾，好似要与归来的旅人对视。

　　风吹云散，许棠月在心里默默数着，距大师兄离宗，已有三月又三天了。

　　剑似一道流光自空中划过，眨眼落到山腰的宗门广场上。

　　远远的，许棠月便看见，人群层层环绕着中心的白衣男子，如同草木朝向太阳。

　　下落的瞬间，人群中心的男子抬眼，恰与许棠月对视。接着，露出一个温文的笑容。

　　“大师兄！”

　　林熙拉着许棠月挤入人群中。许棠月这才发现，她们竟是来得最晚的，同门师弟燕羽飞和小师妹叶蓁蓁早已围在南流景身旁。

　　“大师兄，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打败那个妖兽的？”

　　叶蓁蓁一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旁边更是不断有人附和。

　　“大师兄。”“师兄。”

　　“林师妹。”大师兄微微颔首，目光在许棠月身上停留一瞬，“许师妹。”

　　“两位师姐，大师兄带了礼物回来，是南屿的特产呢！”

　　叶蓁蓁迫不及待举起手里的盒子炫耀。

　　许棠月温柔笑了笑，目光落在大师兄身上，似不经意问道：“你们怎么都到了？”

　　“我传讯问大师兄问题，发现玉符竟然亮了，一问才知道，大师兄马上到宗门了！”叶蓁蓁得意道。

　　燕羽飞从旁点头：“当时我们在演武广场上，叶师妹一嗓子惊叫，大家就都知道了。”

　　“哦。”许棠月又笑了笑，看了眼大师兄，“我还以为大师兄提前告知了你们，只没跟我说呢。”

　　一个雕花木盒递到眼前，许棠月看了大师兄一眼，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给你们带的特产。”

　　“谢谢大师兄！”林熙接过盒子，眉眼都噙着欢喜。

　　“谢谢师兄。”许棠月跟着说，目光在林熙手上的盒子扫了扫，又落到叶蓁蓁手里的盒子上。

　　三个木盒连雕花都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店里统一的包装盒。

　　许棠月手指在花纹上摩挲了一下，在旁看着大师兄应付热情的同宗弟子，最后说要去找掌门汇报情况才得以脱身。

　　大师兄一走，宗门弟子逐渐散去。余下几个同门，燕羽飞复去演武场练剑，叶蓁蓁则临时拉了林熙指点功课，以应付回头大师兄可能的考校。

　　许棠月独自回居所，一路慢悠悠走着，脸上挂着同大师兄相仿的笑，耐心回答后赶来的宗门弟子的询问。

　　那笑容直到踏入她居住的小院才散开。

　　许棠月举起手里的盒子，目光细细描摹过每一方寸，手指轻拂雕刻的花纹。

　　随后，手上一个用力，木盒化为齑粉。

　　许棠月推开门，屋里陈设简洁疏朗，除却桌椅床榻，只余一书架和一多宝格。

　　多宝格上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仔细一看，赫然能看见许棠月刚刚拿在手里的木盒。

　　许棠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在半开的窗前坐了下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神识感觉到熟悉的身影，门口的阵法亮起一瞬，自动打开。

　　树影婆娑间，如玉君子踏着满院日光，走到门前。

　　“叩叩。”

　　虽然已在窗边看见了许棠月，南流景仍是先行敲门。

　　门“嘎吱”一声打开，许棠月看了他一眼，脸上不见一贯温和，似笑非笑：“师兄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在等我。”南流景微一颔首，步入门内。

　　许棠月也不反驳，看着他走到桌前，放下一个眼熟的木盒，一挑眉：“师兄到底买了多少？”

　　“就这一份了。”南流景说着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糕点。

　　许棠月“哼”了一声：“我以为你要说，是给自己留的，以前不都这么说？”

　　她往桌边一靠，也不去拿点心，只拿眼觑着南流景。

　　“你知道，我不爱吃甜食。”

　　南流景把盒子往许棠月那边推了推。

　　“桂花味的。”

　　许棠月一怔，默默将点心接了过来。

　　“你还记得啊。”

　　在她身后，多宝格上的木盒悄无声息失去踪影。

　　“我何时忘了？”

　　南流景顺手倒了茶推过去，茶水也泛着淡淡的桂花甜香。

　　许棠月不看他，小声嘀咕：“谁知道你会不会跟哪个师弟师妹记混了……”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她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南流景无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等许棠月把一块糕点吃完，剩下的收回盒中，南流景才继续话题。

　　“明日辰时，师父洞府前集合，莫要忘了。”

　　许棠月歪头：“老头在闭关，去他洞府干什么？”

　　“叫师父。”南流景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我走了这么久，总要看看你们有无进步。”

　　“我看这师父不如你来做，反正老头也不管我们。”

　　“棠月。”南流景加重语气。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会准时去拜见师父的。”许棠月鼓了鼓脸颊，老实下来。

　　南流景衣袖动了动，到底没伸出手。

　　“我还没去交任务，得先走了。”

　　许棠月跟着他走到门外，唤了声：“师兄。”

　　南流景回首看来。

　　许棠月甜甜一笑：“师兄明天见。”

　　等到南流景的身影消失在天边，许棠月脸上的笑容倏尔不见，她转身回屋，身上外露的情绪，已收得一丝不剩。

　　许棠月将剩下的点心装好，在木盒里嵌入一套顶级的凝时法阵，将盒子放到多宝格上空出来的地方。

　　乍一看，又与方才一模一样了。

　　书自动归位，许棠月在榻上蒲团盘腿坐下，运转功法。

　　不到一周天，她眉心已微微蹙起，随着时间推移，面上渐渐起了层冷汗。

　　半个时辰后，许棠月猛然睁眼，手捂住胸口，咽下喉中腥甜。

　　调息一会儿，许棠月再试，循环往复，直到月落中天。

　　此时她面色苍白，眼带疲颓，周身气息亦显紊乱，状态眼见得不好。

　　想着明日还要与师兄见面，许棠月才自蒲团起身，挪到床边，以睡眠的方式进行修整。

　　闭上眼时，她鼻中隐隐嗅到一股桂花甜香。

　　……

　　许小丫在山林间奔跑，枯黄的草木遮住她幼小的身形，凸起的土块常使她跌倒在地。

　　但许小丫不敢停，她只是不停爬起来，不停往前跑。

　　今天傍晚，她缩在屋子角落，尽力压着肚子，以缓解饥饿。父母走进屋内，没看到她。

　　她听见父母低声交谈：“……把小丫换了吧。”

　　“大牛烧了三天，再不吃……顶不住……”

　　“今晚……村尾……换李家……”

　　许小丫缩得更紧，本能去听父母在说什么。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隔壁家的二丫，昨天就再也没见过了。

　　许小丫不哭不闹，一声不吭，等到父母出门，等到天色黑透。

　　她从门后篱笆的洞里钻了出去，村里曾养了狗，现在早没了。

　　许小丫往她去过的山林跑，她曾在林子边缘采过野菜。

　　大人们常说，不能往山里去，里头有吃人的老虎。

　　许小丫往山里跑去，她只知道，没人往这里来。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树干像鬼影一般，重重压下。

　　许小丫很怕，她遥遥看见有亮光，虽然怕是人，也想着再靠近一点。

　　忽而光芒大亮，许小丫看见此生最好看的人，一袭白衣，像天上的神仙。

　　那只手递来一块米糕，许小丫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忽而画面一转，那只手牵着许小丫来到明亮的房间里，那里有很多跟许小丫差不多大小的孩童。

　　那只手拿起一块糕点，许小丫睁大眼睛，那块糕点却放到了别的孩子手里。

　　糕点给了别的孩子，花送给其他少女，白衣青年身边站着其他女人，正同他言笑晏晏。

　　“杀了他。”

　　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杀了他。”

　　“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声音越来越大，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这个声音在回响。

　　室内气息黏沉，许棠月眉头紧蹙，汗湿薄衫，面上有黑纹隐现。

　　她表情挣扎，时不时吐出一二字眼。

　　“不……”

　　“不行……”

　　风吹帘动，许棠月忽而喝出一个清晰冷肃的“滚”字，霍然睁开眼睛。

　　月深雾笼，枝影横斜，满室寂寂。

　　许棠月撑起身子，只觉心口疼痛绵绵。

　　她伸手一点，烛灯映亮，水镜中照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其余与往昔并无二致。

　　许棠月静坐半晌，取出余下几丸宁神香点燃。

　　一时烟气氤氲，许棠月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明日被大师兄看出问题，却又了无睡意。

　　自床头摸出一个药瓶，褐色的药丸在白瓷瓶中滚动，许棠月倒出来看了看，又装了回去。

　　现在还不到时候。

　　左右睡不着，许棠月干脆拿起佩剑，推门而出。

　　月色幽微，许棠月一剑挥出，搅动几缕风声。

　　等到汗湿薄衣，天幕由黯黑转为深紫色，许棠月这才收剑回身。

　　沐浴更衣，临出门前，许棠月看了眼水镜中自己的脸色，犹豫一瞬，还是略擦了些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