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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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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前的风裹着碎纸屑在走廊打转,林漾踩着早读铃翻进后窗时,发现自己的课桌变成了浅粉色。
"谁他妈动我桌子?"他把书包甩在周砚正在写的竞赛卷上,惊飞了窗台两只灰麻雀。前排扎双马尾的女生慢悠悠转过来,圆框眼镜滑到鼻尖:"劳动委员说原木色影响班级美观。"
周砚的钢笔在卷子上洇出个墨点。他认出来这是英语课代表苏棠,月考总卡在年级第十的临界点,书包上永远挂着星黛露挂件。
"苏大小姐管挺宽啊?"林漾用美工刀刮着桌面的颜料,"信不信我把你兔子耳朵染成绿的?"
"你该谢谢唐嘉。"苏棠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她把自己颜料都挤光了,就为给你这破桌子美容。"她指了指第二排正收作业的短发女生,那姑娘的校服袖口还沾着水彩。
周砚想起唐嘉是宣传委员,教室后墙的"高考倒计时"板报右下角总签着飘逸的"TJ"。上周她刚在物理办公室门口拦住王秃头,据理力争要增加实验课次数。
晨读声浪突然低下去。林漾转头看见周砚正在擦他书包沾到的颜料,冷白手指蹭上一抹蔷薇粉。他刚要嘲讽,教室门被拍得震天响。
"体委呢?体委死哪去了?"体育老师赵大炮的嗓门穿透门板,"市里要搞阳光体育评比,课间操改练集体舞!"他腋下夹着皱巴巴的策划书,裤腿还沾着单杠下的红土。
靠窗打瞌睡的男生猛地抬头,后脑勺翘起的呆毛晃了晃:"到!"这是体委陈野,校篮球队主力,月考数学永远在及格线徘徊。他草稿本上画满战术图,上周刚把周砚堵在车棚问怎么解三角函数。
"你负责教男生wave。"赵大炮把光盘拍在讲台上,"女生那边让文娱委员......"
"老师,"第三排举起只缠着绷带的手,"许念念脚崴了。"说话的是生活委员程小雨,她桌上永远摆着医药箱,校运会时给人包扎的速度比校医还快。
周砚看见文娱委员许念念趴在桌上,帆布鞋上贴着卡通创可贴。她上周还在音乐课上反驳郑青蛙"只有古典乐算艺术"的言论,用竖笛吹了段《海德薇变奏曲》。
"那林漾顶上!"赵大炮的视线突然锁住后排,"你不是会跳街舞?元旦汇演视频还在贴吧挂着。"
林漾的刀尖戳进课桌缝隙:"您不如让我去跳楼?"
哄笑声中,周砚注意到许念念的耳尖发红。她草稿本边缘画着卡通小人,其中一个戴着银链子。
操场东侧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晃。林漾扯着领口扇风,看见陈野正给男生们示范wave动作。体委绷紧的背肌在阳光下泛着汗光,腕间的护腕还是湖人队周边限量款。
"胯部发力懂不懂?"陈野拍了下前排男生的腰,"你他妈僵尸附体啊?"
周砚站在队伍末尾,校服纽扣系到顶。他的wave像是生锈的机械臂,每块骨头都在抗拒韵律。林漾嚼着薄荷糖晃过去,突然伸手按在他后腰:"好学生连扭胯都不会?"
"别碰我。"周砚的尾椎骨瞬间绷直,像张拉到极致的弓。
"放松点。"林漾的指尖隔着衣料感受到震颤,"你当是在解微分方程?"他故意贴着周砚耳后说话,满意地看着那截白玉似的脖颈泛起鸡皮疙瘩。
陈野吹了声口哨:"林老师教得好啊!"男生们发出暧昧的哄笑,谁都没注意周砚苍白的脸色。他的尾椎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初二时被醉汉用钢管砸的,为了护住卖煎饼的三轮车。
当林漾的手滑到髋骨时,周砚突然肘击对方腹部。疼痛让林漾踉跄着撞上单杠,袖口的银链勾住锈迹斑斑的铁环。他抬头想骂,却看见周砚扶着腰的姿势不太自然。
"装什么贞洁烈女?"林漾扯断缠住的链子,"碰你一下能少块肉?"
周砚的镜片蒙着水雾。蝉鸣声忽远忽近,他想起昨夜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想起母亲化疗后枯槁的手。许念念的竖笛声从看台飘来,吹的是《菊次郎的夏天》,跑调得厉害。
"周砚!"陈野突然大喊,"接球!"
篮球划着抛物线飞来时,周砚的视网膜残留着林漾锁骨下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烫伤的。他本能地抬手接球,尾椎的剧痛却让他脱手砸中林漾的膝盖。
"操!"林漾单膝跪地,掌心擦出血痕。周砚下意识去扶,却被狠狠甩开。他看见少年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然发现那截银链还缠在自己腕上。
生物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林漾翘着腿往培养皿里弹烟灰,看周砚在实验报告上写工整的楷体字。窗外在下太阳雨,水珠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泪痕。
"小白鼠心跳停了。"周砚突然开口。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很稳,刀尖却偏离了标线。
林漾凑近观察箱,看见小白鼠的胡须在轻微颤动:"这不还喘气呢?"
"你烟灰呛的。"周砚摘下橡胶手套,"出去抽。"
"管得着吗你?"林漾故意把烟圈吐在对方镜片上,"真当自己是......"
他的声音被推门声打断。唐嘉抱着素描本闯进来,马尾辫上别着水彩笔:"郑老师让我来画神经传导图。"她看到解剖台边的两人,眼睛突然亮起来,"你们在做什么实验?"
"杀生。"林漾晃了晃手术刀,"要不要来一刀?"
周砚注意到唐嘉的校牌背面贴着动漫贴纸。她上周在化学实验室偷用硝酸银溶液做滴胶,被郑青蛙逮到时,辩称是在研究"金属置换艺术"。
"你们组缺观察员吗?"唐嘉掏出速写本,"市科技创新大赛......"
"缺个试药的。"林漾把烟蒂按灭在培养皿里,"你来?"
周砚突然起身。他白大褂的衣摆扫过林漾膝盖,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去换鼠粮。"
唐嘉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当周砚的背影消失在储物间,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妈妈的事吗?"
林漾拨弄显微镜的手顿了顿。
"上周我去二院采风,看见周砚在住院部楼下捡空水瓶。"唐嘉画着小白鼠的胡须,"护士站的人说,他妈妈连镇痛泵都舍不得用。"
试管架在操作台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林漾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捐赠协议,想起后妈白大褂上的金色胸牌。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他听见周砚在储物间打喷嚏——那人对尘螨过敏。
放学后的车棚漫着铁锈味。周砚在给自行车补胎时,听见隔墙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林漾的嗓音混着烟味飘过来:"......奖学金名单凭什么卡我?"
"你月考数学37分。"这是班长陆沉的声音。他常年盘踞年级第二,戴无框眼镜,袖扣永远别着学生会徽章,"想要特困补助就去找袁主任。"
周砚的补胎胶差点挤到手上。他想起上周在教务处看到的名单,林漾的名字出现在助学贷款栏,申请理由是"家庭变故"。
"少他妈装蒜。"林漾的笑声很冷,"学生会主席偷改实验经费的事......"
车棚顶棚的雨突然变急。周砚看见林漾的伞骨勾住陆沉的领带,两个影子在雨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他想起陆沉总在课间帮老师搬作业,却在值日表上给自己少排重活。
当陆沉阴沉着脸离开时,周砚的自行车铃突然响起。林漾的伞面斜过来,雨珠顺着伞骨滴在他补好的车胎上:"偷听爽吗?"
"你活该。"周砚锁上车,"教务处有监控。"
伞柄突然压下。林漾的脸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他的银链垂在周砚的校牌上,"你们这些好学生,明明一身腥还装白莲花。"
周砚的指甲掐进掌心。雨声中混着远处的救护车鸣笛,他仿佛看见母亲在病床上蜷缩成虾米。林漾的伞柄擦过他耳际,将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他口袋。
"止痛泵的赠品。"少年转身走进雨里,"试用装,爱要不要。"
周砚摸出那支未拆封的镇痛贴,包装上印着二院的标志。他想起唐嘉说的空水瓶,想起林漾后妈胸牌上的"副院长"字样。雨滴在包装袋上溅开水花,像谁无声的叹息。
实验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一只白蝴蝶撞进周砚的车筐,翅膀上沾着林漾的烟味。他想起生物课上那只蓝闪蝶,突然意识到梅雨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