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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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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酌玉从鹿玉台小跑出去。
清扫山阶的道童瞧见他,欢喜道:“小师兄醒了!伤可好了?……哎,慢点跑!当心摔着!”
“好多了!”
蔺酌玉一溜烟跑过去,带去的风浪将遍地桃花冲得纷纷扬扬飘去,再次落下时已聚拢成一堆。
九冬崖偏远,好在蔺酌玉能御剑,很快就踩着大师兄掠过浮云山无数山峰,到了最北处。
蔺酌玉从师尊处顺来的法衣能抵御严寒,但九冬崖寒意无孔不入,又添了件厚重披风才小跑上去。
燕溯修行清心道,在年少时心境不稳,常来九冬崖修行,直到固灵镜道心稳固便很少来此处受罪。
蔺酌玉还记得大师兄常在的思过洞府,轻车熟路地跑上去。
九冬崖比几年前还要森寒,哪怕穿着法衣也冻得直蹦,蔺酌玉呼吸出雪白的雾气,仰头望着洞府外迎寒绽放的雪梅,想了想挑选一枝最漂亮的抬手摘下。
此番孤身涉险还受了伤,师兄八成吓得够呛。
蔺酌玉捏着花踩着积雪台阶,思忖着等会要如何哄一哄师兄。
燕溯常在的洞府设有结界,蔺酌玉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未受到任何阻挡地进入结界。
蔺酌玉措了半天辞,刚要开口叫人,忽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脸色一变,飞快冲上前去:“师兄!”
洞府常年凝结厚厚寒霜,燕溯端坐在万丈雪崖边眸瞳紧闭,呼吸急促,细看下唇角垂落一丝猩红的血线。
听到“师兄”二字,男人高大的身躯陡然发僵,一股无形的猩红煞气萦绕周身。
蔺酌玉何曾见过如此狼狈的大师兄,见他浑身煞气丛生,一时不敢上前,唯恐师兄分心走火入魔。
煞气凝出的“蔺酌玉”在冰天雪地中衣衫半解,如同雪中精怪亲昵地抱着他,一句接着一句,蛊惑人心。
“师兄救我!
“师兄,师尊为我取表字‘无忧’,是愿我顺遂无忧。你为剑取名‘无忧’又是为何?
“师兄明明心中有我,为何要修清心道?只要放弃你的大道,便能得到我,不好吗?”
燕溯唇角溢出鲜血,几乎控制不住心绪,暴烈的灵力轰然朝着四方炸开。
“师兄——!”
直到一股清透的凉意没入眉心,强行驱散纠缠他两日的幻境。
燕溯神魂未稳,缓慢睁开眼。
视线聚焦的刹那,他还以为自己还在幻境之中。
蔺酌玉单膝跪在他身前,雕刻符纹的雪白法衣和厚重披风层层交叠着铺在雪地上,他微微闭着眸凝出清心诀,两指点在燕溯眉心,如同阖眸悲悯的神祇。
四周皆是灵力暴走冲撞的痕迹。
一枝雪梅被灵力击碎,凌乱散落雪地中。
蔺酌玉将灵力收回,见燕溯清醒过来,吐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怎么好端端的差点走火入魔?你先把这灵丹吃……唔!”
燕溯忽地伸出长臂将近在咫尺的蔺酌玉拥入怀中,力道之大甚至将人勒得无法呼吸。
“酌……玉……”
蔺酌玉微微一愣,感知到燕溯急促的心跳和喘息,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轻轻安抚道:“是我啊师兄,我在这儿呢。”
燕溯手掌有力,几乎想将蔺酌玉揉进怀中和他融为一体。
蔺酌玉后腰被箍着,牵动后背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他努力忍着,可呼吸还是乱了一瞬。
只是微弱的差别,意识混乱的燕溯陡然清醒,将他松开。
“酌玉?”
蔺酌玉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声,矜持地等着师兄夸他及时雨。
燕溯那一刹那的脆弱一闪而逝,神智清明后扫见四周被灵力冲撞的刮痕,脸色沉了又沉:“你为什么在这里?”
蔺酌玉非但没等到赞赏,还被倒打一耙,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呲儿他:“要不是担心你,这冻死人的破地方谁爱来?再说我若不来,你早就走火入魔道心破碎,不谢我也就罢了,还质问我!你凶什么凶?”
燕溯冷冷道:“你既知晓我走火入魔,还敢靠近?难道就不怕我疯魔直接将你一剑杀了?”
“清心道容易道心不稳,这不是正常的吗,哪有你说的‘疯魔’这么可怕?”
“蔺酌玉——!”
蔺酌玉本来自责隐瞒紫狐之事前来认错,没料到话没说两句就大吵一架,他虽然脾气好但从不委屈自己,当即气得起身:“好好好,是我来错了!修你的清心道去吧!”
他拂袖就要走。
燕溯下意识伸手抓住蔺酌玉的手。
蔺酌玉:“松手!”
燕溯嘴唇鲜血仍在,浑身煞气已收敛回识海,许久才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息。
“抱歉……”
蔺酌玉拢了拢耳朵:“燕掌令说什么,我没听着,大点声音好吗!”
燕溯又沉默了。
蔺酌玉弯下腰看他,墨发垂曳着扫了下燕溯的面颊:“嗯?嗯嗯?说话啊。”
蔺酌玉的存在感太强,温柔清越的嗓音、呼吸间淡淡的桃花香迎面而来,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探入燕溯的识海,狠狠搅动思绪。
与此同时,还伴随淡淡的药香和血腥味。
燕溯后知后觉方才自己的粗暴:“你的伤还疼吗?”
蔺酌玉把这句当成师兄要和好的信号,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示好,小声嘟囔:“本来都好的差不多了,但刚才你抱我抱得好凶,后背疼得要死,师兄帮我瞧瞧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燕溯眉头紧皱,终于放弃强行修他的道,起身带着蔺酌玉御剑回了阳春峰。
蔺酌玉自觉就没有哄不好的人,得意洋洋地坐在榻上边脱衣服边道:“听师尊说,如今镇妖司四处流传着我一人引狐族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传说,等我伤好就去求求师尊,让他许我进镇妖司,到时就能和师兄并肩作战。”
燕溯换了身衣袍,端着鹿玉台送来的伤药走进内室。
等看清榻上场景,燕溯捏着承盘的手倏而一紧。
蔺酌玉已将宽袍褪下,青衣层叠堆在榻间,衬得腰身纤细,玉白得晃眼,再往上一道斜斜伤痕爬在蝴蝶骨之上。
他后颈修长,抬手拢着散乱的乌发,随意垂在肩头,几绺发丝凌乱散在后背,微微侧身时腰线紧绷出线条:“师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燕溯移开视线,垂着眸道:“听到了,你在白日做梦。”
“哪能是白日做梦?”蔺酌玉乖乖背对着他,不满道,“师兄就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燕溯的手一僵。
往常两人相处时都是蔺酌玉喋喋不休,燕溯很少开口,这次却难得主动道:“你我又不是道侣,为何要时刻在一起?”
蔺酌玉疑惑地回头:“啊?我是说一起在镇妖司斩妖除魔。”
燕溯:“……”
蔺酌玉皱起眉头,扭头看他:“师兄,你今天怎么如此奇怪?道心又为何不稳,有没有去找师尊问问看?”
燕溯并未和他对视,两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去,拿起药膏:“别动。”
蔺酌玉背对着他,还在叨叨:“我看过许多清心道的书籍,听说一旦道心不稳飞升大道事倍功半,师兄修行不易……唔,是不是在临川城的狐火作祟?师兄当时到底被狐火勾出了什么欲望啊?”
燕溯的指腹沾着药膏往后背上涂。
蔺酌玉:“嘶,涂错地方了。师兄你有没有看准啊?”
背后燕溯似乎吐出一口气,再次涂抹时便准确无误在伤口处涂抹。
蔺酌玉还想回头,又被他按住了:“师兄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燕溯语调没什么起伏:“看到你将计就计随紫狐离开,孤身涉险,重伤昏迷三日不醒。”
蔺酌玉瞬间闭嘴了。
可安分了没一会又不服气地说:“可是师兄,对付那只紫狐我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师兄……
师兄师兄……
蔺酌玉习惯每句都要喊一句“师兄”,寻常听着并无太大感觉,此时对燕溯来说却如同道心破碎的催命符。
燕溯面无表情,指腹轻轻在伤口边缘一划,冰凉的触感令蔺酌玉一哆嗦,小辫子险些炸起来:“嗯,这道伤口可以为你证明。”
蔺酌玉振振有词:“这只是意外,师兄在镇妖司难道就没受过伤吗?”
燕溯:“没有。”
蔺酌玉一噎,只好恶狠狠地戳他伤疤:“那你今日哇哇吐血,又是为何?”
燕溯不说话了。
蔺酌玉扳回一城,得意地挑眉。
涂好药,燕溯将衣袍为蔺酌玉穿上,看也没看转身去净手,好像晚一些沾着药膏的指腹就能凭空灼烧起来。
蔺酌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从榻上起来,道:“师兄,我想伤好后外出历练一番,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啊?”
虽然探微失败,但蔺酌玉在即将撤回的瞬间无意中捕捉到紫狐记忆中的几个字。
「灵枢」。
偌大三界,以“灵枢”命名的,唯有东州灵枢山。
燕溯垂首一直在净手,指腹被搓得通红,漫不经意道:“师尊准了再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
蔺酌玉开心起来,兴冲冲地跑到燕溯身边,他想要像之前那样挨着师兄亲密,可还未靠近,燕溯却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蔺酌玉疑惑:“师兄?”
燕溯并未看他,只是道:“回去好好养伤。”
蔺酌玉并未多想:“好哦。”
说着,熟练地在软榻上一坐,又要像往常一样扎根阳春峰。
“酌玉。”燕溯唤他。
“嗯?”
燕溯道:“回你的住处。”
蔺酌玉干咳了声,心虚地将燕溯的镇妖司卷宗放下:“好嘛,我不碰你的东西便是。”
“不是。”
蔺酌玉托着腮看他,眉眼懒洋洋的,分明是温柔清冷的长相,没有半分故意为之的媚态,却莫名惑人。
偏偏他不自知,还在问:“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意思?”
燕溯置身全是蔺酌玉痕迹的内室,侧身注视着外面纷乱的桃花,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一句。
“此处不便,你还是搬出阳春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