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淡，虐文来办》蚀碑饲萤

2、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陆烬身着一套干练的军装，前往军事基地进行为期半月的封闭演练，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遗留在房间的通讯器锲而不舍地亮起又熄灭，系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都干嘛呢，动作给我麻利点，站都站不直，昨天晚上偷人去了啊，看你这幅吊样，连旁边那个傻子都不如！”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星星还是有种被骂了的感觉，他偷偷瞪了管事一眼，腰挺得直直的，手上拎着黑乎乎的汽油给濒临报废的机器人润滑。

　　从昨晚饿到现在，他的肚子一直在唱歌，星星一边拧着机器人的手臂，一边盘算着食堂今天有没有土豆。

　　比起零星碎肉，星星更喜欢夹生的土豆块，同事姐姐都笑他是个享不了福的，其实也不算，每次拿肉，厂里其他人就要找他麻烦，不是把饭掀在他身上，就是打翻在地上，被烫了几次后星星就学乖了，去食堂也只是要一些泛黄的菜叶，运气好了还能吃点土豆。

　　午饭时间，星星双手捧着不知道几手的老旧通讯器，学着旁边工位的姐姐，有模有样地发着消息，刚想把吃到土豆块的喜悦分享给通讯器另一端时，一阵短促的嗤笑打断了他。

　　“你都被拉黑了还发呢”，对方说完才反应过来，哼笑道：“瞧我，忘了你是个傻子”。

　　星星平时最介意别人说他傻，但眼下一听说被拉黑了，就急哄哄地凑到那人跟前，小声讨要恢复聊天的方法。

　　“这事简单，换个通讯号就行，看在我们是同事的份上，给你打九折，15个星币”，陈迎扫了星星一眼，笑容满面。

　　他自觉是个好人，没直接上手抢。

　　这就半个月工资了，星星纠结地绕起手指，最后还是给了钱。

　　于是，等陆烬结束封闭训练，拿起通讯器那一刻，消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短短半个月，对方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兴致勃勃地发了许多简讯。只是大致瞥了一眼，陆烬已经把消息看了个七七八八，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一句话拐来拐去地讲，含“老公”量极高。

　　这次陆烬没再拉黑删除，而是吩咐下属去查对方的真实信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又发来许多消息，这次照片居多。

　　陆烬只是反射性一眼，系统就得了权限，把照片呈现在他面前。像素很差，加上环境暗，本来应该看不出什么，但对面肤色过于白，于是那些青紫的伤痕就像加了特写一样，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伤很杂，有些是暴力击打所致，有些是高温烫伤，血肉外翻，殷红的血丝附着在扭曲的皮肉上，犹如一条条虫子，蜿蜒在腰腹，手臂，像在啃食皮肤，生生变了形。

　　对方好像不在乎有没有回复，自顾自发着消息。

　　“老公，我好疼”，句末还坠着一个头顶大包，流着两道面条宽泪的小人。

　　“对不起老公，没钱，不能发消息了”

　　说完就彻底安静了。

　　陆烬第一次见这么蠢的人，连乞讨都不得章法，明晃晃地把目标放在最后一句。

　　没过几天下属就发来消息，说对方是个黑户，消息是集中发送，定位在中区边缘一个黑市上。

　　自那天之后，对面没再发消息过来，陆烬猜测是索要无果，放弃了，看到定位那一瞬间，陆烬就明白不能继续查下去，被那种人缠上，会很麻烦。

　　所幸之后一个月，都没人再发来骚扰信息，陆烬也被上面安排到边境区处理难民，脚不沾地，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只是偶尔看到那些难民身上的伤，心里会多些别的意味。在陆烬看来，只要不是自甘下贱，坑蒙拐骗，他都愿意尽己所能照拂一二。

　　临走时，陆烬看了一眼他们在疗养液治愈下恢复大半的皮肤，沉默着上了直升机。

　　回到家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训练室，不眠不休地练上整整三天，即便体力不支，疲累与饥饿萦绕，也决心不踏出训练室一步，沉默着，像在抗衡着什么。

　　似有所感的，等再次打开通讯器，对方终于发来消息，毫无芥蒂的亲密，旁若无人的撒娇卖痴，直白到堪称浓烈的爱意袒露，交织在一起，仿佛禁果般引诱着陆烬看下去。

　　“老公，我发工资了，这次一定要节省一点，不然又要一个月不能跟你讲话了”

　　“老公，我买了药，他们说吃了就会变聪明哦”

　　“好想你，老公，我好想你”

　　……

　　一路翻阅至最后，陆烬的心脏轻涨，微微抽搐着，好像被人捏着一般，他第一次给了回应，心甘情愿地捡起绳索套在了脖颈处，“还疼吗？”

　　对面仿佛愣住了，不过几秒又发来一条语音，“老公老公…”，只是几声无意义的呢喃细语，好像雏鸟刚落地那样叫喊着，又好像幸福得晕乎乎的，急不可耐地回应着什么。

　　陆烬又要来了几张照片，细细看过，确定恢复得不错才心安了不少，虽然不像之前那样血肉模糊，但到底是留下了些狰狞的疤，耀武扬威的，斥责着陆烬之前是如何狠心，连一句安抚都不愿说出口。

　　人在情绪波动时很难有理智，陆烬也不能免俗，他给对面的通讯器充了一笔巨款，多到可能不眠不休说上几百年都用不完，为此通讯公司还打电估过来小心咨询了一番。

　　星星却什么都没意识到，最近工厂来了一大批亟待报废的机器人，他忙得晕头转向，连给陆烬发消息都顾不上。

　　等晚上把自己洗干净放进被窝时，他困得通讯器都握不住，迷迷糊糊就给陆烬打了个电话过去，刚接通，星星就开始小声哼哼，先是大吐苦水，然后又开始说想他，像只露出肚子，渴望别人摸一摸的小猫。

　　他不知道，自从有了他，陆烬晚上很少睡得安稳，那些伤在他身上愈合，却从没有在陆烬心里愈合，陆烬很怕自己睡着了，星星联系不上自己会哭，更怕星星被人欺负，又留下一身的伤疤，陆烬在心里盘算着把星星接到身边，却没料想到，他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自从两人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开始，星星就敏锐地察觉到，陆烬对他很纵容，很紧张，就算只是身上磕了一块，或者被虫子咬了一口，陆烬都会给他转一大笔钱，虽然平时都笨乎乎的，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星星却很机灵，比如那些钱，他从来不会用，被别人发现会很麻烦的。

　　被人如珍似宝地娇养着，星星突然发现自己横向发展的同时，竟然也纵向发展了一下，晚上他兴冲冲地捧着通讯器分享喜悦，陆烬也很给面子地夸了长长一串话，夸得星星小小难为情了一下，又被轻哄催发出勇气，甜滋滋地打字道“老公，我最近好像变聪明了哦，你想回来看看我吗？”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陆烬难以自控地捏紧了手中的通讯器。

　　一瞬间，陆烬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出现幻痛，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失魂落魄地紧盯着那句话，难堪像火灼烧着空气，他渐渐呼吸困难，最终还是忍着喉间的酸涩，安抚星星说很快就回去看他。

　　一整晚，陆烬撑着头枯坐在床边，原来老公从来都不是在喊他，他只是一个卑劣的第三者，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小偷，就算他有一千种方法知道星星的位置，他也永远不是星星期盼的那个人。

　　星星得了承诺，晚上做梦都是这件事，但一睡醒，就好像梦碎了一样。

　　陆烬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爱搭不理，兴致缺缺，星星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但是对方明明答应他了，他憋着一股气，三天没有搭理陆烬，陆烬却好像木头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生气了。

　　他有点委屈，工作也无法投入，频频出错，被主管骂了一通。

　　晚上他躲进被子里偷偷抹眼泪，通讯器却响了起来，星星咬牙倔强着不去看来电显示，但屏幕上大大的“老公”两字却揪着他的心脏，对面一直在打，好像前几天的冷淡只是通讯器坏了一般，星星最后还是顺从心意接了电话。

　　夜晚让细小的声音放大，甚至连情绪也放大了许多，因此，星星明显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宝宝，最近怎么不发消息了，很忙吗？”

　　星星一贯直白，控诉道“你不理我，你不要我了”。

　　听出他明显的哭腔，陆烬有些心疼，冷淡是怕自己露出破绽被发现，但眼下也没办法明说，于是他好声好气地向星星道歉，言辞恳切，也顾不得声线和那个人是否一致，好像星星哭了这件事就足以让他抛却顾虑。

　　哄到最后，星星彻底成了一块软糕，他很想把自己塞进陆烬怀里，让他抱一抱自己，但只是提一嘴陆烬就三天没理自己，星星也不敢再提要求。

　　刚挂电话，另一通电话就转了进来，对方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陆烬，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你爹给你打电话都要预约，你还记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陆烬语调平直，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就赶紧准备，记得带一束白玫瑰过去，小钰他最喜欢了”，话落，对方却陡然苍老起来，朝着电话道“这么多年了，小钰还是生我的气，你去了记得仔细打扫一下，小钰爱干净，要是落灰了他肯定生气。”

　　陆烬有些嘲弄地弯了弯唇角，喜欢也是跟那个男人有关，每次去看他爸，那个人就跟见了仇人的儿子一样，严防死守，好像他会做什么一样。

　　陆钰走时，紧紧攥着他的手，求他把骨灰留给那个人，陆钰不爱顾衡，也不爱陆烬，死了也不愿意留在顾家，陆烬想起下葬时，他爹连见陆钰最后一面都不敢，生怕他不能安息，好歹作了二十年夫妻，到头来却连仇人都不如。

　　插足了别人的感情就是这种下场，见已逝之人一面都成了奢望，只能由他这个孽果牵线搭桥
　　，以前陆烬还会凉凉地刺一句活该，现在却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疼，父辈的因果循环让陆烬心烦意乱，他很怕星星也会这么痛苦，他情愿一辈子都躲在角落里，只是看上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