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沧浪行》雾锁千城

3、血染芦苇荡

　　黎明前的芦苇荡笼罩在浓雾中，沈清歌和宁弈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泥泞小路奔跑。身后远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惊起一群夜栖的水鸟。
　　沈清歌猛地停步，胸口剧烈起伏："是云陌！他可能受伤了！"
　　宁弈拉住她的手腕："沈小姐，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云兄既然选择断后，自有脱身之法。"
　　又一声金属碰撞的锐响传来，沈清歌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江湖人，为什么要为他们拼命？
　　"走！"宁弈拽着她继续前行，"前面就是城门了，我们得尽快通知沈大人！"
　　雾气中，城墙轮廓渐渐清晰。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城门时，路边草丛突然晃动，一个黑影踉跄着扑了出来！
　　沈清歌惊叫一声后退，待看清来人面容，心脏几乎停跳——
　　"云陌！"
　　眼前的云陌浑身是血，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右手仍紧握着那把裹布长剑，剑尖滴落的血珠在枯草上留下暗红痕迹。他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扯出一个笑容："追兵...解决了...四个..."
　　话音未落，他膝盖一软向前栽倒。宁弈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他，触手一片湿热——云陌的后背还有一道狰狞的刀伤！
　　"他失血过多，必须马上救治！"宁弈撕下衣襟按压伤口，"但不能这样进城，守城兵里有他们的人..."
　　沈清歌咬了咬唇，突然想起什么："往东半里有个废弃的土地庙，我们先去那里！"
　　土地庙残破不堪，缺了半边屋顶，但好歹能遮风避雨。宁弈小心翼翼地将云陌放在干草堆上，沈清歌已经扯下自己的丝绸衬裙，撕成布条准备包扎。
　　"伤口太深，需要金疮药。"宁弈检查后脸色凝重，"而且他可能中毒了，看这伤口发黑的边缘。"
　　沈清歌摸了摸云陌滚烫的额头，果断道："我去城里买药。"
　　"太危险了！"宁弈拦住她，"若被李大人或沈二爷的人发现..."
　　"我有办法。"沈清歌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这是祖母给我的及笄礼，庐州最大的药铺'济世堂'掌柜认得此物。我从小门进去，不会引人注意。"
　　宁弈还想劝阻，沈清歌已经起身："照顾好他，我很快回来。"
　　晨光微熹时，沈清歌带着药匆匆赶回。她的发髻散乱，裙角沾满泥水，但怀中紧紧抱着几个药包。
　　"内服外敷的都有。"她气喘吁吁地跪在云陌身边，"掌柜说若发热不退，需加黄连..."
　　宁弈熟练地捣药敷伤，沈清歌则扶起云陌的头，小心喂他服下药汁。云陌在昏迷中皱眉抗拒，药汁顺着嘴角流下。
　　"云陌，喝下去！"沈清歌拍着他的脸，声音发颤，"你不是要查赈灾案吗？不喝药怎么查？"
　　不知是话语起了作用，还是本能求生，云陌的喉结终于滚动了几下，咽下了药汁。
　　日头渐高，庙内温度上升。云陌开始发高烧，浑身滚烫却不停发抖，嘴唇干裂出血。沈清歌不断用湿布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水很快蒸干，留下细小的盐粒。
　　"他撑得住吗？"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
　　宁弈把着脉，眉头紧锁："伤势太重，若天黑前烧不退..."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沈清歌突然起身："我再去弄些水来。"
　　庙后有一口几乎干涸的老井，她用绳子系着瓦罐，好不容易打上半罐浑浊的井水。正要返回，余光瞥见草丛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
　　拨开杂草，一枚铜钱静静躺在泥土中。不是普通的铜钱，边缘有特殊锯齿，正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雲"字——正是云陌用来击落碧桃剪刀的那枚！
　　沈清歌小心拾起铜钱，突然注意到井台石缝里卡着一样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块撕破的黑布，上面用金线绣着半只乌鸦翅膀。
　　"玄鸦..."她心头一紧，连忙将布片和铜钱都藏入袖中。
　　回到庙内，云陌的情况更糟了。他开始说胡话，断断续续地喊着"师父""报仇"，双手在空中乱抓。宁弈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伤口裂开。
　　"按住他，我重新上药。"宁弈解开染血的布条。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沈清歌胃部一阵翻腾，却强忍着凑近观察："这是...中毒了？"
　　宁弈点头："刀上淬了毒。幸好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他从药包中取出一把银色小刀，"得把腐肉剔掉，会非常疼。沈小姐，你最好回避..."
　　"不必。"沈清歌咬牙按住云陌乱动的双腿，"我来帮忙。"
　　剔腐的过程如同酷刑。云陌即使昏迷中也痛得全身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沈清歌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掌，却始终没移开视线。
　　当最后一块腐肉被剔除，宁弈敷上药粉重新包扎时，云陌终于安静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些。
　　"他会没事的，对吗？"沈清歌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宁弈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一笑："云兄体魄强健，又有沈小姐悉心照料，定能逢凶化吉。"
　　日落西山时，云陌的烧终于退了。他睁开眼的瞬间，正对上沈清歌熬得通红的双眼。
　　"沈...小姐？"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这是..."
　　"别动！"沈清歌按住他想撑起身子的动作，"伤口会裂开。"
　　云陌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你们...救了我？"
　　宁弈端来一碗药："是你先救了我们。现在，把药喝了。"
　　云陌试图抬手，却因剧痛倒抽一口冷气。沈清歌接过药碗，犹豫片刻，还是扶起他的头亲自喂药。这次云陌没有抗拒，乖乖喝完了整碗苦药，只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真难喝..."他嘟囔着，"比玄鸦的毒药还难喝..."
　　沈清歌和宁弈交换了一个眼神。宁弈轻咳一声："云兄，关于玄鸦，你知道多少？"
　　云陌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在井台边发现了这个。"沈清歌取出那块黑布，"还有你的铜钱。"
　　云陌盯着那半只乌鸦翅膀，脸色阴沉下来。良久，他长叹一口气："玄鸦是个杀手组织，专接朝廷和江湖上的脏活。五年前，他们受雇暗杀了西北军督粮官，导致前线断粮三个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师父...当时是督粮副使，被栽赃通敌，凌迟处死..."
　　沈清歌倒吸一口冷气。宁弈则若有所思："所以你在追查玄鸦？"
　　"一半是为了师父，一半..."云陌突然咧嘴一笑，虽然因为疼痛变成了龇牙咧嘴，"确实看不得灾民受苦。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不懂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沈清歌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将铜钱放回他手中："你的东西。"
　　云陌收起铜钱，突然想起什么："赈灾银呢？查到线索了吗？"
　　宁弈点头："根据碧桃留下的信息，剩下二十万两很可能要通过漕帮运走。三日后江淮商会集市是个绝佳机会。"
　　"三日..."云陌挣扎着要起身，"那我们得抓紧..."
　　"躺下！"沈清歌一把将他按回去，"你现在这样连剑都拿不稳，怎么查案？"
　　云陌不服："我——"
　　"沈小姐说得对。"宁弈打断他，"你先养伤，我和沈小姐继续调查。若有发现，立刻通知你。"
　　云陌还想争辩，却被一阵剧痛打断，只能不甘心地躺回去。沈清歌突然发现，这个看似莽撞的江湖人，此刻眼中竟有一丝脆弱和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无能为力的恐惧。
　　夜深了，宁弈去外面守夜。庙内只剩沈清歌和半睡半醒的云陌。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落，在云陌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沈清歌突然问，"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和灾民吗？"
　　云陌睁开眼，月光下他的眸子清澈见底："我十岁那年家乡闹饥荒，父母为了让我活命，把自己那份口粮都给了我...他们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声音平静，却让沈清歌心头一颤，"后来师父收留了我，教我武功...他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沈清歌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从小读圣贤书，学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民为贵'。"
　　云陌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笑了："沈小姐，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小姐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们看到血会晕，看到虫子会叫，而你..."云陌眼中带着欣赏，"你剔腐肉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清歌脸上微热："那是因为..."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宁弈的厉喝："什么人！"
　　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声音。云陌瞬间绷紧身体，忍痛抓起长剑："扶我起来！"
　　沈清歌刚扶他靠墙坐好，庙门就被撞开。宁弈倒退着进来，手中长剑滴血，外面躺着两个黑衣人。但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至少十个。"宁弈急促地说，"我带你们突围！"
　　云陌摇头："我拖累速度。你们先走，我断后！"
　　"不行！"沈清歌斩钉截铁，"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宁弈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闭眼！"
　　他将竹筒掷向门口，一声爆响后刺目的白光充斥庙宇。即使闭着眼，沈清歌仍感到眼前一片雪亮。宁弈趁机一手扶起云陌，一手拉住她："走！"
　　三人从后窗翻出，借着闪光掩护钻入芦苇丛。身后传来愤怒的咒骂声，但追兵显然暂时失明了。
　　"宁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手。"云陌喘着气说。
　　宁弈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寻找路径。他们沿着河岸前行，最终找到一艘小渔船。宁弈砍断缆绳，三人跳上船，顺流而下。
　　"去哪？"沈清歌问。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云陌咬牙忍痛，"回城！"
　　船行至城南一处僻静河岸，三人弃船上岸。这里是贫民区，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但正因为如此，追兵一时难以找到他们。
　　宁弈找了一间废弃的磨坊安置云陌，随后对沈清歌说："我去联系可靠的人手，你照顾云兄。天黑前我会回来。"
　　沈清歌点头，等宁弈离开后，她检查云陌的伤口——果然又渗血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吗？"她一边重新包扎一边责备。
　　云陌却盯着门口："宁弈的身手...不像文官。"
　　沈清歌手上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刚才那招'白虹贯日'，是西北军斥候的保命绝技。"云陌眼中闪过疑虑，"他一个科举出身的御史，怎么会使？"
　　沈清歌想起宁弈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和应对危机时的沉着冷静，也不禁生疑："你觉得他..."
　　"我不知道。"云陌摇头，"但他肯定不简单。"
　　傍晚时分，宁弈带回食物和干净衣物，还有一则重要消息："我查到漕帮今晚在'醉仙楼'有秘密集会，可能与那批银子有关。"
　　云陌立刻来了精神："我去！"
　　"你去送死吗？"沈清歌瞪他，"伤口再裂开，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宁弈提议："不如这样，我和沈小姐扮作兄妹赴宴，暗中查探。云兄在附近接应，若有异动再出手。"
　　云陌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最佳方案，只得同意。
　　醉仙楼是庐州最豪华的酒楼，今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沈清歌换了身鹅黄色襦裙，略施粉黛，与一身儒衫的宁弈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世家兄妹。
　　"记住，我们只是来尝新到的鲥鱼，偶然听闻漕帮在此设宴，好奇观望。"宁弈低声叮嘱，"千万别打草惊蛇。"
　　沈清歌点头，心底不免冒出一丝紧张。走进酒楼大堂的瞬间，她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二叔沈钧！他正与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低声交谈，神色诡秘。
　　"低头，别让二叔看见。"她小声对宁弈说。
　　二人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恰好能听到隔壁雅间的谈话。几个粗豪的声音正讨论着"货物""船期"之类的话题。
　　"...明晚子时，老码头...全部装船..."
　　"...主人吩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那批'药材'特别关照，要单独存放..."
　　沈清歌与宁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时，雅间门开，一个瘦高男子走出来，腰间挂着一块青玉令牌——漕帮副帮主赵昆！
　　宁弈突然起身："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异常。沈小姐，你在这等着。"
　　他离开后，沈清歌独自坐着，如坐针毡。突然，一个醉醺醺的漕帮弟子晃到她桌前："小娘子一个人？陪大爷喝一杯..."
　　沈清歌强忍厌恶："家兄马上回来，请自重。"
　　"装什么清高！"那汉子竟伸手来摸她的脸！
　　就在沈清歌准备将热茶泼到他脸上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面捏住了漕帮弟子的手腕。
　　"这位兄台，我家小姐说了不愿意。"云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沈清歌转头，只见云陌脸色苍白如纸，却硬撑着站在她身后。他换了身干净的灰布衣裳，伤口处隐约有血迹渗出。
　　漕帮弟子刚要发作，看清云陌的脸后突然变了脸色："你...你是..."
　　云陌眯起眼："你认得我？"
　　那汉子甩开手，踉跄后退："不...不认得..."说完竟仓皇逃走了。
　　沈清歌正疑惑间，宁弈匆匆返回："后厨有批货很可疑，像是..."他看见云陌，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幸好我来了。"云陌冷笑，"不然沈小姐就要被调戏了。"
　　宁弈面露愧色："是我的疏忽。不过我发现一个重要线索——"他压低声音，"漕帮账簿上有一笔'药材'支出，数额正好是二十万两！"
　　沈清歌心头一震："他们要伪装成药材运走？"
　　云陌点头："很可能。明晚子时老码头...我们必须截住那批货！"
　　三人正要离开，沈清歌突然瞥见二叔沈钧悄悄跟着赵昆上了三楼。她拉了拉云陌的袖子，指了指楼梯。
　　"你们先回去。"云陌会意，"我跟着看看。"
　　"不行！"沈清歌和宁弈异口同声。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宁弈去跟踪，沈清歌送云陌回藏身处。走出醉仙楼时，沈清歌忍不住问："那个漕帮弟子为什么怕你？"
　　云陌笑了笑："可能认错人了。"
　　沈清歌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夜风吹拂，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搀扶着云陌的手臂，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肌肉和体温。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发热，却奇怪地没有抽回手。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长长地拖在青石板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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