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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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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乐识家西侧围墙外有一片老坟地,我这几天上下都从坟地旁的小路经过,看惯了倒也不觉得害怕,反倒顺手折一只新鲜的玉兰花献上。
“这个题,你会吗?”沈乐识抱怨作业太多,我放好花,又凑过去看,数学作业写得乱七八糟。
“会一点。”
我教她,她倒是一点就通。
不算笨。
“妈,妹宝的转学手续什么时候办好?”
李姨似乎想说什么,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似乎陷入某种思考。
她抬眼看向我。
我也看着她。
她眼里的犹豫、为难、无奈,我都看得明白。
供一个孩子上学不容易,我妈给的安置费里,肯定没算上学费。
她大概巴不得我在乡下自生自灭。
“正在商量呢!”李姨语气含糊。
“妹宝成绩那么好,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其实没怎么上学。”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下,像是某种积压已久的坦白。
我经常三天两头请假,不想去学校,有点自暴自弃,想用叛逆换父母一个正眼。
后来发现根本没人在意,索性连戏都懒得演了。
沈乐识盯着我,没说话。
“没上学都能会这么多?妹宝,好厉害。”
我的关注点也是出奇,爱里长大的孩子,是这样的,她好像不会吝啬表达夸赞和爱意。
“只是碰巧学过。”
说着,我自然地坐到她身旁。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的距离已悄然拉近。
“那你逃课都去哪里?”
“……到处晃。”
“带我去嘛!”她抓住我手腕,“我一直想去城里。”
“无聊得很。”
“那为什么还去?”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我无处躲藏。
“......你作业写完了?”
“写完你就告诉我?”
我别过脸去,假装研究她桌上那盏台灯,真奇怪,这种对话放在别人身上早让我烦躁,可我不知哪来的耐心,大抵是从心里接受了她。
“写完再说。”
“一言为定!”
“乐识,别缠着妹宝闹,人家刚来没几天,你要懂事点。”
“妈,妹宝答应等我写完作业就给我讲城里的事。”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李姨冲我抱歉地笑笑,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欣慰,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嫌弃,而是单纯的接纳。
“我去洗菜!”
我拿过李姨捡好的菜,就听见李姨说。
“乐识那孩子从小话多,你别嫌烦。她爸走得早,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可能把她惯坏了。”
我摇摇头,“不会,她……很好。”
*****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炙热的空气在房间里,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风扇。
沈乐识就拿着扇子呼呼闪。
她扇的幅度大,风从左边荡到右边,我也得以解凉。
扇子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我知道她累了,便伸手接过扇子。
“换我来。”
我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地扇动蒲扇,但很快就手臂发酸。
沈乐识靠过来,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在农村不像城里,睡觉会听见狗叫鸡叫,很多声音,谁家的狗狂吠,引得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嚷。不知是谁的芦花鸡打了鸣,惹得隔壁的王婶隔着墙头骂街。
乐识总爱挑这种时候讲恐怖故事。
讲给我听。
沈乐识清了清嗓子,特意强调道:“这是王婶家后院发生的真事,听说每到半夜,那口枯井里就会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讲得很投入,边说边比划,声音忽高忽低。
我就在一旁听着。
“然后那个白衣女子慢慢转过头来……她的脸……她的脸竟然是……”
我想逗逗她,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你看是那样吗?”
她胆子小,我如常所愿的被她的尖叫逗笑了。
“就这样?”
“你不怕吗?”
“不怕啊。”我耸耸肩,“世上又没有鬼。”
“怎么可能!”她不服气地坐起身,“那你说,为什么王婶家的鸡总是半夜叫?为什么村口的老槐树会自己摇晃?”
“鸡叫是因为黄鼠狼,树摇是因为风大。”我一本正经地解释,“你都十二岁了还信这个?”
沈乐识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皮肤冷,睡着爱往人怀里钻。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内心却得到极大的自由,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依然在想这个夜晚。
想起那条向南又折北的山路,缠绕着后山的竹林松涛,想起田垄间所有的绿色的稻穗都齐齐仰望着这片天的方向,所有沟渠也顺着山势奔走,所有房屋更是半寸都不愿偏离。
想起……那座矮矮的孤坟。
我半闭上眼,误把月光当成了玉兰,皎洁的花瓣簌簌地落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