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星月漫》子飞鱼

13、毒蛊

　　送走胡静菡，庞遇之和宇文琪坐上早就预备好的车架，带着恒儿，去往灯市。灯市街面上灯火如昼，玩花灯的、卖小吃的、玩杂耍猜字谜的，笑闹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恒儿第一次在正月十五出门看花灯，立时便被街上的热闹景象吸引了，不愿意安安份份的坐在车里，在庞遇之怀里闹着扭着非要下车自己玩。被闹腾的没办法，庞遇之带着恒儿下了马车。街市上的小玩意儿看在恒儿眼里都甚为新奇。他一会儿跑去摸摸泥偶，一会儿嚷嚷着要拿花灯，一会儿又蹲下看半天吹糖人。庞遇之一个没注意，恒儿便一溜烟跑去街面拐角处的戏台子边上听戏去了，幸好四儿、容嫂带着几名家丁紧紧跟了过去。

　　“嫂子，这里有个茶楼，点心是极好的。二楼还能看到整个灯市。不如我们在这里吃吃茶歇息下如何？”
　　庞遇之顺着宇文琪的眼光看去，果然斜对面便是一家“荣喜茶楼”。
　　庞遇之笑着点点头，跟随宇文琪进了茶楼。
　　宇文琪对这里已是熟门熟路。掌柜的见了她，赶忙往二楼雅间里让。宇文琪道：“掌柜的，天字号房，可是给我留着呢？”
　　“今儿一直给您预备着呢！”
　　二楼走廊最深处，便是天字号房。分为内外两间，装修陈设甚为精致，与寻常茶肆不同。宇文琪举步走到里间，不一会儿茶楼掌柜便亲自奉上茶点，布置妥当后便迅速离开了。
　　在窗户旁站定，宇文琪转头对庞遇之笑道：“嫂子你来看，小琪可没骗你呢！”
　　庞遇之也走到窗户旁，果然整个灯市尽收眼底。仔细找了找，居然还发现了戏台子边上有模有样地学别人耍刀弄枪的小恒儿。看着小恒儿认真起劲儿的小模样，庞遇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宇文琪顺着庞遇之的眼光看去，开口说道：“嫂子何必对恒儿这么好？”
　　“恒儿很可爱。”
　　“可是……恒儿只是贱婢所出，二哥可不喜欢恒儿呢。”宇文琪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
　　庞遇之敛了面上笑容：“只因此，漠王爷便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薄情？”
　　宇文琪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当日二哥有心爱之人。但哥哥侍婢意外有孕，所爱之人离他而去。因此……”
　　“你哥哥居然还是个情圣。”庞遇之听了这段过往，轻声笑道。
　　宇文琪听出了庞遇之话中的讥讽之意，急忙替哥哥辩解道：“不是的。哥哥听闻侍婢有孕也很惊诧。只是不忍心将自己的子嗣打掉，便与……便与所爱之人产生矛盾。因此二人才分开的。”
　　“你哥哥所爱之人，便是那紫云轩的主人吧？”
　　“你……你知道？”宇文琪惊讶的瞪大眼睛。
　　庞遇之笑笑，在床榻上坐下道：“那你哥哥所爱之人，现在何处？”
　　“小琪不知。”
　　庞遇之点点头，转了话题道：“让我来尝尝你们靖沂好吃的点心，小琪，走了这么久，你不坐下吃点东西么？”
　　“小琪不饿。二嫂，你喜欢小孩子，就跟二哥哥生一个。还是别对恒儿那么好了。家中很多变故，都是因恒儿而起，你对他好，会让很多人以你为敌的。”
　　“小琪。”庞遇之放下刚刚端起的茶盏，正色道：“恒儿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很多事情若是要怪罪到恒儿头上，那还不如怪罪你二哥。因为若是没有宇文漠，那便也没有恒儿了。”
　　听了这话，宇文琪默默无语。从来没人有人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一直觉得恒儿才是导致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根源。但是仔细想想，庞遇之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

　　二人站在楼上呆了许久，庞遇之提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嫂子……你，你再陪小琪呆一会儿如何？”
　　庞遇之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开口相询，笑着点点头，嘱咐门外小丫头找到容嫂，让她们先带恒儿回府。
　　慢慢的，夜已经深了。桌上的茶水更换了多次，暖炉内的炭火也添加了许多。街市上的游人已经很少了，路边小摊慢慢收拾起了物品，店铺零零星星的也在关门打烊。宇文琪一直站在窗前，保持着望向路面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庞遇之心下有了计较，走到窗边，与宇文琪站在了一起。
　　月挂中天，寒意侵人。偶尔一两个行人走在路上，也是步履匆匆，无暇他顾。宇文琪盯着茶楼门外的街道，神色渐渐有了些焦急。
　　这时，庞遇之突然出声询问道：“妹妹，是在等谁呢？”
　　宇文琪一愣，慌忙低下头，低声回应道：“我……我只是不想回去罢了。”
　　看着街边一盏彩灯忽而熄灭，飘落到地上，被赶路的人踩来踩去，庞遇之叹口气道：“热闹繁华后的落寞寂寥，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叹息。”
　　宇文琪听了，并不答言，抬头看了看圆月，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庞遇之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庞遇之笑着点头。随着宇文琪向门外走去。突然间只见宇文琪双膝跪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庞遇之眼疾手快，迅速将快倒下的宇文琪抱在怀中。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小姐！小姐！！”
　　宇文琪的贴身丫头看到这个样子，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搂着自家小姐便呜呜哭了起来。
　　对宇文琪的状况，庞遇之暂时还摸不出头绪。但是，她二人却也单独呆在内室那么长时间，若是宇文家就此发难，实在是百口莫辩。
　　秦青和小丫头合力将宇文琪挪到卧榻之上躺下，听着那丫头哭哭啼啼好生烦人，秦青低声怒道：“别哭了！”
　　被秦青的气势吓了一跳，小丫头霎时止住了哭声，搂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宇文琪小声抽噎道：“小姐呀小姐，老爷早就不许您月圆之夜出门，您可怎么不听呢！现在这可怎么办啊……呜……”
　　“你说什么？”听到了这话，秦青赶忙问道。
　　“没……没什么……”小丫头还是有些怕秦青，不敢接话。
　　庞遇之走到小丫头身边，指着秦青道：“我家妹子是学医的，你好好说说你家小姐过去的症候，兴许你家小姐还有救。倘或因为你的隐瞒耽误了治疗，你可吃罪不起。”
　　小丫头听了，立时害怕起来，跪到庞遇之脚边，边哭边说道：“漠王妃，木子刚伺候小姐不过半年多……之前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去年正月十五，小姐出门看花灯被歹人弄伤。从那之后，每到月圆之夜小姐都要在漠王爷府上疗伤……呜呜……之前小姐的丫头们，都因此被杖毙了……呜……王妃求您救救木子……”
　　庞遇之听了，心下有了计较。叫来随从的侍卫，只说宇文小姐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着人抬来木椅将宇文琪送到马车内带回府中。

　　一路驱驰来到王府，庞遇之等人下了马车，就看见宇文漠站在大门外等候。
　　二人对视一眼，并无对答，将宇文琪送往宇文漠所住正殿，安顿好后，宇文漠遣走众人，留下了庞遇之。
　　宇文漠拉起宇文琪的胳膊，把着脉道：“今日之事，可有外人知晓？”
　　“你所谓的外人，包括我么？”庞遇之有些好笑的问道。
　　听了庞遇之的语气，宇文漠有些恼怒：“庞大小姐，我妹妹和你呆在一起不过一二时辰便出了这等事情，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庞遇之笑笑，抄起手边铜盆里的手巾，拧的半干叠整齐，将方巾轻放到宇文琪头上道：“你小妹子中的是蛊毒。且有一年了。这件事情，你再怎么怪，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宇文漠语气无半点波澜道：“你如何知道是蛊毒的？”
　　庞遇之刚想要回答，却见宇文漠拉起宇文琪的手，双掌相对。
　　庞遇之一把拽住宇文漠的双手，皱眉道：“宇文漠，小琪这身毒，早已经深入脾脏。你给她输内功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小琪毒血攻心，侵入骨髓。”
　　见宇文漠震惊地望向自己，庞遇之心下不忍，叹口气道：“我知一人，精通毒蛊之术。若你信得过我，我便让她来医治小琪。”
　　似乎被庞遇之说中了小琪的现状，宇文漠语气低落了下来，低头看着宇文琪道：“你说的，是你那个丫头四儿么？”
　　“是的。”
　　“那就让她试试吧。”

　　宋四宝来后，检视了一番，向宇文漠问道：“宇文小姐每到月圆之夜便会毒发，月益严重，毒发之时，头痛欲裂，难以行走，身体如火烧一般，偶尔昏迷。若是有外力加持，便会稍许清醒。是这样么？”
　　宇文漠点点头道：“其他症状都诊出了，只是昏迷不醒，尚属首次。可有解法？”
　　宋四宝道：“小姐中毒日久，若要根除，怕是难上加难。现下能做的，只是尽力将小姐身上的蛊虫逼出，然后慢慢调理，再做打算。不知王爷可否同意？”
　　宇文漠道：“只要能救回舍妹，任凭姑娘决断。”
　　“很好。”四宝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着点头道：“首先我需要一方清净临水之地。小姐体内的蛊虫性阴寒，喜潮湿。需有类似环境，蛊虫方能离身。”
　　庞遇之听了，瞬时便会意，接口道：“离筑清净幽深，又恰有一眼活泉。不如让小琪挪去那里医治？”
　　宇文漠听后点点头，众人便带着宇文琪，去往离筑。

　　在内室安顿好宇文琪，四宝清点了驱蛊用具，用银针插入宇文琪睡穴，转身对守候在一旁的宇文漠道：“漠王爷，此次驱蛊，需得小姐在昏睡中进行。而且——男子不便靠近。”
　　宇文漠知其意，怕是驱蛊之时，不便穿着衣服。便拱手向宋四宝道：“有劳了。”说完，便转身而出。

　　庞遇之将屋内多余的丫头仆妇尽数遣出，只剩下秦青四儿后道：“四宝，刚刚你言辞之中似有保留，在顾虑什么？”
　　四宝言道：“若单说宇文小姐的毒，我倒是见过，很久之前在苗疆，我医治过此类蛊症。只是擅使此毒之人，听说是被仇家所杀，三年前就已绝迹于江湖了。怎么如今会在千里之外的大都督府小姐的身上发现此毒？”
　　“会不会只是巧合？”秦青问道。
　　四宝神色有些凝重，摇摇头道：“每一个使毒之人，都有自己专有的标记。我说的那人，擅将蛊虫用口传入受体，并……”
　　“并什么？”秦青追问。
　　四宝一件一件的脱去宇文琪的衣衫，等褪至全luo时方才用有些促狭的语气和表情道：“并在受体胸部印上蛊虫标志。你们来看——”
　　庞遇之和秦青凑近一瞧，果然见宇文琪白皙的胸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蜈蚣图样。
　　“若是这样，那下蛊之人与受体，岂不是需要极为亲密？”
　　听了庞遇之的问话，四宝面上忽而飞过一片红霞，抿着嘴点了点头。
　　“那……那这宇文小姐……”
　　秦青似乎听懂了，想问一句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四宝朝秦青挤挤眼睛，二人便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好了。”庞遇之见二人又没了正形，开口道：“四儿，医治宇文小姐即刻开始。宇文小姐被歹人所害，你们还是积点口德吧。”
　　秦青伸伸舌头，四儿撇撇嘴，一面将驱蛊银针烧热，一面笑道：“今日宇文小姐不顾她父亲严命，假借陪你看花灯之由擅自出门，分明就是在茶楼上等那下蛊之人。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受害者呢。”
　　庞遇之哑口无言，轻点下四宝的额头，转身出门，不再理她二人闲言碎语。

　　原想在小花园里梳理下思绪，出门却发现宇文漠居然站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负手面向正殿方向。庞遇之心道：这宇文漠虽然对儿子不好，但是对自己的妹子，真是甚为挂心。
　　遥遥迎了上去，庞遇之道：“我们定当尽全力医治宇文小姐，漠王爷还是早点儿回去安寝吧。”
　　宇文漠问道：“驱蛊毒，需要多久？”
　　“逼出毒虫，少说也要一夜的时间。而要驱毒，则需慢慢调理。”
　　“那我便在这里等到毒虫驱除。”
　　庞遇之见宇文漠坚持，便道：“那天气严寒，王爷不如移驾内室等待。”
　　宇文漠抻抻长袍，坐到亭内的石凳上：“内室多有不便，还是在这里吧。”
　　庞遇之翻翻白眼，想着就此走了甚为不妥，便叫人在亭内生起火炉，挂起灯盏，备齐小食茶酒，这才转身欲去。
　　“庞小姐。”
　　庞遇之转头，看向宇文漠。
　　只见宇文漠缓缓举起手中杯盏，遥祝庞遇之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庞遇之笑笑：“不胜荣幸。”

　　庞遇之坐下，宇文漠伸手给她倒了一杯黄酒，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宇文漠看着宇文琪所在的正殿，叹口气道：“去岁寒冬，小琪在街上遇到一异族装扮之人兜售珍奇虫兽，便令其在大都督府中饲养玩耍，二人整日相伴。不料两个月后，该人无故失踪，去向不明，小琪也已身染蛊毒。”
　　“你们一直都知道我的丫头四儿自南诏而来，擅使蛊毒，为何不早让她医治？”
　　宇文漠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小酌一口道：“当日父帅震怒，要严查此人问斩。可小琪却苦苦哀求，说定要下嫁于他。我们都情知小琪已被人暗算，但又怕坏了女孩子的名声，这一年来，虽然一直在找寻那男子和医治良方，但是也都是悄然进行，不敢声张。今次若不是被你看到了小琪的病症，我仍然不会贸然让你的人医治小琪。”
　　“那你可信得过我们？”
　　“大婚那日，庞小姐说过在此成婚，倒不如在战场上相遇。我便知庞小姐是位女中豪杰。君子担道行义，我信庞小姐。”
　　“多谢漠王爷信任。”庞遇之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踟蹰道：“漠王爷，有一事，庞遇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漠道：“庞小姐但说无妨。”
　　“按理说您的家事，我不该干涉。但是恒儿，这孩子想念爹爹，我一个外人看了，着实都觉得有些可怜。”
　　“平日公事繁忙，对恒儿多有疏忽，庞小姐替我照看恒儿，本王感激不尽。”
　　庞遇之听出了话中敷衍，摇摇头道：“漠王爷，你我都清楚，我虽名为您的妻子，可实际上不过是你们靖沂的人质罢了。我虽能照看恒儿饮食起居，但是怎能代替你教养恒儿呢？”
　　宇文漠听了也不答话，只是转头看了看四周，问庞遇之道：“庞小姐可还在这里住得惯？”
　　“还好。”庞遇之情知宇文漠不愿再说，她一个外人,言尽于此，也不便再多言。只笑道：“这里甚是幽静整洁，一应陈设都是考究齐全的，遇之很喜欢，王爷费心了。”
　　宇文漠听了，深深地看了庞遇之一眼，转头看向正殿方向，不再说话，庞遇之便起身告辞离去。
　　庞遇之等三人在内室忙活了一夜，宇文漠守在殿外也未曾离去。天色微明之时，四宝终于从宇文琪的口中，取出一枚多足蜈蚣。
　　听闻这个消息，宇文漠也不多做停留，谢过庞遇之等人，即刻离去。因尚在昏迷，且体内毒素未除，宇文琪便留在庞遇之处静心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