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刃卿》娜望山

4、春日宴

　　皇家春日宴

　　暮春的皇家御苑，繁花似锦，姹紫嫣红。雕梁画栋间丝竹悦耳，珍馐美馔香气四溢。贵胄们锦衣华服，言笑晏晏，一派盛世祥和。

　　温清音依旧是那幅病弱小白兔的模样，穿着一身极淡的烟霞色软罗裙，外罩着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衣。安静地坐在临水的栏杆旁，仿佛与周遭的喧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手里捏着一小块精致的芙蓉糕，却没什么胃口，眼神有些放空，心思还缠绕在漕帮的线索和那枚神秘的玉镯碎片上。春日宴对她而言，不过是不得不应付的场合。

　　皇帝萧昭宸和皇后苏婉端坐主位，看着眼前一派和乐融融，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萧昭宸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水榭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他的外甥女，温清音。

　　“清音表妹，”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长公主萧芷，一身华贵的绯色宫装，笑盈盈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身份高贵的闺秀。她亲热地在温清音身边坐下，自然地挽起她的手臂，“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可是身子又难受啦？”

　　温清音抬眸，露出一丝惯常的、带着几分怯弱的浅笑：“劳芷表姐挂心，只是有些乏了，这里清静些。”

　　“你呀，就是太静了，才总显得没精神。”萧芷嗔怪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的人隐约听见，“父皇总念叨着，你性子太闷，心思又重，对你的身子不好。要我说，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见见人，说不定心情一开怀，病气就散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朗温润的笑谈声。新科状元江竹肆正被几位官员围着说话。

　　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既不失新贵的气度，又无过分张扬，衬得他身姿如玉树临风。面对前辈的考校或试探，他应对从容，言谈间引经据典却又谦逊有礼，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沉稳的书卷气，令人如沐春风。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更显得眉目温润，气质卓然。

　　皇帝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看着这位自己钦点的状元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记得殿试时，此子策论精妙，字字珠玑，更难得是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此刻在宴上，待人接物也颇为得体，确实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

　　水榭的另一边，几位贵女正聚在一起，目光不时飘向江竹肆，低声议论着。

　　“那位便是新科状元江竹肆？果然一表人才，气质温润。”

　　“听说他出身寒门，能走到今日，着实不易。看他言谈举止，倒像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

　　“是呢是呢！方才王阁老考他题，他应答如流，见解独到，连王阁老都捋须点头了呢！”

　　“方才见他路过假山时，特意扶了一把摔倒的小太监呢”

　　“可惜啊……”一个贵女轻叹一声，“这般人物，也不知将来花落谁家”。

　　皇帝离得虽不近，但贵女们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和萧芷的那些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前几日太医说她夜里仍睡不安稳，总翻来覆去念着旧事

　　他看着温清音，再看向那个被众人称颂、前途无量的年轻状元，又想起萧芷方才那句“心境开阔些才好”，还有之前萧芷偶然在他面前提及“江状元品性温厚，待人接物极是妥帖”的只言片语……一个念头如同被春雨催发的芽，在他心中悄然萌生、迅速滋长。

　　皇帝脸上的慈和渐渐被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取代。他放下手中的玉杯，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全场：“清音。”

　　温清音闻声，她抬起略显茫然的脸，走到御阶之下，屈膝行礼：“清音在。”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身子总不见大好，舅舅瞧着忧心。太医说你心思重，需得放宽心怀。”他的目光转向同样闻声恭敬上前、垂首侍立的江竹肆，“江爱卿。”

　　“微臣在。”江竹肆立刻躬身行礼，姿态谦恭。

　　“朕观你才德兼备，性情温厚。”皇帝缓缓开口，“清音乃朕心之所系，性情娴静。朕看你们二人，倒是相得益彰。”

　　“陛下！”温擎苍猛地离席，几乎是扑跪在地，声音急切带着恳求，“陛下厚爱！只是小女顽疾缠身，福薄命浅，实在不敢耽误江状元前程！恳请陛下三思！” 温家三兄弟也紧随其后，重重叩首：“请陛下三思！小妹体弱，恐难堪大任！”

　　萧云铮脸色铁青，霍然起身：“父皇！清音表妹需要静养，此时……”

　　温清音握住父亲正在抱拳的手，摇了摇头。

　　“朕意已决！”皇帝沉声打断，帝王威仪尽显，目光扫过跪地的温家父子。

　　最终落在江竹肆身上，“江竹肆，朕将清音郡主许配于你，望你悉心照料，不负朕望。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竹肆身上。温清音打量着看着江竹肆。

　　江竹肆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狂喜！他仿佛被这泼天的恩宠砸得有些眩晕，眼眶瞬间微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他撩袍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地：“陛下隆恩！微臣……微臣惶恐！郡主……县主金枝玉叶，仙姿玉容，微臣……微臣一介寒生，何德何能！蒙陛下不弃，赐此天缘！微臣……微臣……”他激动得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深吸一口气，才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清晰道：
　　“微臣江竹肆，谢陛下天恩！此生定当视郡主如珍宝，竭尽心力，呵护周全，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求陛下成全！” 他耳根泛起的红晕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龙颜大悦：“好！传朕旨意：将门嫡女温清音，柔嘉淑慎；新科状元江竹肆，才德兼隆。良缘天赐，着即赐婚！择吉日完婚，为长公主血脉祈福！钦此！”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

　　“清音……谢舅舅恩典。”

　　行完礼温清音依旧低垂着眼睫，仿佛事不关己。只有袖中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根纹丝不动的白茶花银簪。

　　礼毕起身，她依旧低垂着眼睫，由垂珠搀扶着安静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江竹肆则成了众人恭贺的中心。他脸上激动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面对同僚的祝贺，表现得谦逊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珍视”与“关切”地飘向温清音的方向。

　　这情态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新科状元对清音郡主一见倾心、得偿所愿后的真情流露，引得不少闺秀暗暗羡慕又心酸。

　　萧云铮坐在席上，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闷酒，俊朗的面容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着被萧芷“关怀”着的温清音，又看向那个被众人簇拥、春风得意的江竹肆，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江竹肆那温润如玉的表象刺穿。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却又无处发泄。

　　春日暖阳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丝竹声重新悠扬。然而，在她平静无波的外表下，心中已开始冷静地盘算：

　　一枚麻烦的棋子入局了。

　　无所谓。

　　这盘棋，她温清音，照下不误。

　　袖中的银簪，冰冷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