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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想吻你的病症 ...

  •   杭城,空气里沉甸甸地浮着香樟花甜丝丝的气息,阳光穿过校区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在白瓷砖地上投下明亮耀眼的光斑。

      正是午间,食堂巨大的空间里人声鼎沸,餐盘碰撞的脆响、鼎沸的人语、食物的混合香气,汇成一股嘈杂而充满烟火气的热浪。

      靠窗的四人卡座,琮滦理正挥舞着筷子,唾沫横飞地描绘他周末在家打游戏如何被老妈揪着耳朵教训的惨状,他那件荧光绿涂鸦的T恤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和他夸张的表情相得益彰。

      “……你们是不知道!我后妈那嗓门,隔壁小区遛弯的狗都吓得嗷嗷叫!最后直接拔电源线!我那一局眼看就要五杀了啊!兄弟们!血亏!”他一边哀嚎,一边泄愤似的戳着盘子里一块无辜的糖醋里脊。

      萧攸咬着吸管,笑得眉眼弯弯,深棕色的马尾随着她前仰后合的动作在肩后跳跃:“活该!谁让你一回家就抱着游戏过日子!阿姨干得漂亮!”

      她餐盘里的菜色清爽,几片清灼的西兰花,一小份清蒸鱼,配着白米饭。

      徐峥澹安静地坐在萧攸对面,姿态一如既往的清朗。

      一件熨帖的蓝白细条纹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几乎不发出声音,偶尔抬眼看向说得眉飞色舞的琮滦理和笑得开怀的萧攸,嘴角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像石子投入深湖漾开的涟漪,转瞬便归于平静。

      他餐盘里的饭菜摆放得整齐规矩。

      而逢思余,就坐在这看似和谐融洽的氛围边缘。

      她坐在徐峥澹旁边的位置,微微侧着身,朝向窗外。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优美的肩颈线条和低垂的侧脸弧度。

      一件价格不菲但款式极其简约的米白色真丝衬衫,配着剪裁精良的烟灰色九分西裤,一丝褶皱也无。

      淡棕色的长发用一根素净的羊脂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颊边。

      面前的餐盘干干净净,米饭只动了几口,几条同样清蒸的白水鱼块,被她用筷子极其细致地剔除了所有骨头,整齐地码在盘子一边,鱼肉几乎完好无损。

      她看起来安静极了。

      像一幅精心描摹的仕女图镶嵌在了喧闹食堂的嘈杂背景里,格格不入,又自成结界。

      琮滦理的笑话告一段落,兴冲冲地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喂喂,都别光听我说啊!思余姐!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周末去帝都考试,感觉咋样?央美那个新校区是不是特高端大气上档次?”

      逢思余像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唤回,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慢慢地、极其自然地转过头来,脸上已然挂上了一抹堪称完美的、温和腼腆的微笑。

      那笑容弧度恰到好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像初春湖面上拂过的一缕轻风。

      “嗯,还好。”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湖面,几乎没有重量,“校区是很大,挺安静的。”她回答得极其简略,目光落在琮滦理脸上,眼神温柔平静,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古潭水,映着光,却看不到底层的波澜。

      “只是安静?”萧攸接过话头,好奇地凑近一点,“听说央美那边藏龙卧虎,就没遇上什么特别厉害的老师或者同学?让你都评价‘还好’的,那肯定是超级厉害了吧?”她眨着眼,带着友好的探寻。

      “嗯,是有些很专注的人。”逢思余微微颔首,声音依旧轻柔。

      她的视线似乎落在萧攸脸上,又似乎透过她,落在了更远的虚空。

      她拿起筷子,极其自然地夹起一小块剔净了骨头的鱼肉,动作优雅得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鱼肉被送入唇齿间,她咀嚼得很慢,唇瓣几乎没什么明显的开阖动作,仿佛只是含着,让滋味在口中缓慢融化。

      她的思绪,早已穿透了食堂的喧嚣嘈杂,飘向了更遥远、更泥泞、更让她揪心的地方——贵州。

      那个手机信号如同稀世珍宝的山区。

      昨天傍晚,她终于收到了年级群里辅导员的通知:扶贫队伍信号与学校短暂失联,等待后续信号修复,才有结果。

      通知里没有具体名单,没有只言片语关于个人的描述。

      但她知道江落棠就在其中。

      从上周五走到现在,整整五天,杳无音讯。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江落棠皱着眉,用厚厚的消毒湿巾一遍遍擦拭着落满灰尘的木凳;她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酒红色眼眸,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施针时,凝聚着怎样一种令人屏息的光芒;还有村长那双布满厚茧、沾满泥尘的大手,将那只粗粝的陶碗不由分说地塞进江落棠白皙掌心时,她瞬间的僵硬……这些画面像无声的默片,反复放映。

      她有点无法描绘江落棠接过那碗浑浊苞谷酒时的神情。

      是嫌恶?

      是忍耐?

      还是……一丝被触动后的茫然?每一种可能的情绪,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逢思余心头隐秘的角落。

      她担心江落棠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她水土不服,担心她遇到棘手的病人,担心她……会不会已经习惯了那种粗糙却炽热的生活气息,以至于回来看到自己这身精致的装扮和过分讲究的举止,会觉得格格不入,会觉得……太假?

      “哎,听说贵州那边条件特别艰苦,”琮滦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咋咋呼呼的感慨,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逢思余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扶贫嘛,肯定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江学姐那种精致人儿,这次可真是……”

      “够了!”徐峥澹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冰冷的打断意味。

      他皱了皱眉,视线锐利地扫过琮滦理。

      但已经迟了。

      就在“厕所都没”那几个字钻进逢思余耳朵的刹那,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紧!

      呼吸猛地一窒,眼前瞬间掠过一片刺眼的白光!那些臆想中江落棠可能遭遇的极端恶劣的环境、无法言说的狼狈……如同狰狞的幻影,猛地扑了上来!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但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的脆响。

      是她手中的筷子。

      那双骨质的、顶端雕着纤细兰花纹路的筷子,被她无意识地、骤然收紧的手指硬生生折断了。

      断裂处的茬口尖锐地刺入她柔嫩的掌心皮肤。

      一丝尖锐的疼痛传来。

      这疼痛,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让她猛然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细汗,黏腻地浸透了真丝衬衫的内里。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洪流,正顺着脊椎疯狂地往上涌,试图冲垮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眼前的一切,餐桌、餐盘、朋友的脸——都开始扭曲、晃动,边缘泛起模糊的重影,色彩也变得狰狞而不真实。

      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尖锐的鸣响,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一种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她,胃里翻江倒海。

      不行!不能在这里!不能!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恐惧和自我厌弃。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内壁,力道之大,瞬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那腥甜的味道混合着刺痛,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强行压制住了那股试图将她撕裂的疯狂洪流。

      她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嵌入了另一只放在腿上的手掌心,带来钝痛,让她得以维持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她必须撑住!必须!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逢思余展现出了惊人的自制力。

      她脸上那抹温和腼腆的笑容甚至没有消失,只是微微加深了些许弧度。

      她极其自然地将折断的半截筷子轻轻搁在盘子边缘,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然后,她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极其自然地拿起放在盘子边的汤匙。

      “抱歉,”她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轻柔如羽毛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羞涩,仿佛真的只是不小心弄断了筷子,“手滑了下。”她微微低垂着头,用汤匙舀起碗里微凉的汤,小口啌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端着汤匙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冰凉一片,而且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徐峥澹的目光在她搁下的断筷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掠过她低垂的、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

      镜片后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了然。

      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将自己面前那副干净的备用筷子,轻轻推到了逢思余的手边。

      琮滦理显然被徐峥澹那一声冰冷的“够了”和自己差点引发的意外惊住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再不敢乱说话,低下头猛扒自己碗里的饭。

      萧攸看看逢思余,又看看徐峥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逢思余看起来依旧温柔娴静,只是那份安静,似乎……更沉了?

      像暴雨前凝滞的空气。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的、近乎凝滞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逢思余勉强又吃了两口米饭和一块鱼肉(用徐峥澹推过来的筷子),味同嚼蜡。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喧嚣的、让她窒息的地方,回到那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安静的画室。

      在那里,她可以对着画布上那个只有寥寥轮廓的身影,肆无忌惮地倾泻她无法言说的思念与担忧。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面上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逢思余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屏幕亮起。

      一条短信预览框,清晰地悬浮在屏保之上。

      发件人赫然是:江落棠。

      短信预览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安好,活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食堂里所有的喧嚣——震耳欲聋的人声、餐盘碰撞的脆响、椅脚摩擦地板的噪音——都在刹那间像退潮般飞速远去、消失。

      整个世界骤然失声。

      逢思余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的猫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跳动,紧接着又以更狂暴的速度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更深浓担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精心筑起的堤坝!

      她没死!她还活着!周墨说错了,她的落棠没死!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脑中炸开!

      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想念过哪怕一丝一毫……这个城市的某个人?比如……自己?

      这汹涌而至的情绪如此猛烈,如此真实,几乎要将她单薄的伪装彻底撕碎!

      她能感觉到握着汤匙的指尖在剧烈的颤抖,连带着整个手臂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震动起来。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发胀,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肌肉在不自觉地抽动,试图摆脱那个完美微笑的弧度。

      不行!绝对不行!

      逢思余猛地低下头,棕色的长发像一道帷幕瞬间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瓣,直到那浓重的铁锈味再次弥漫整个口腔。

      剧烈的疼痛强行拉回了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需要深呼吸。

      至少一次。

      缓慢地、不动声色地。

      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更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新月形印记。

      一秒,两秒……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

      就在旁边的徐峥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扫过来时——

      逢思余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腼腆、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甚至,那笑容的弧度似乎更加柔和,更加无懈可击。

      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像是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到极致的情愫——那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担忧,有沉淀已久的思念,还有一层更加厚重、更加坚固的……自我保护的冰壳。

      她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放下汤匙,拿起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巾纸,动作优雅地沾了沾唇角——一个恰到好处的掩护动作,掩饰了唇上那清晰的齿痕和渗出的细微血丝。

      “下午还有课,”她的声音轻柔依旧,像拂过花瓣的微风,听不出任何异常,“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对着三人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挂着那无懈可击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

      一步,一步。

      她的背影挺直依旧,纤细优雅,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玉兰。

      唯有那紧紧攥握在身侧、指尖深深掐入手心、指节已然泛白的手指,无声地泄露着这完美表象之下,那惊涛骇浪般汹涌的、几乎将她撕裂的内心风暴。

      爱是无声的惊雷,而她,习惯了在雷暴中扮演最安静的云。

      考古系的阶梯教室宽敞而空旷,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在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深棕色木地板上投下大块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细微的颗粒和一种纸张、木头、以及若有若无的泥土混合的陈腐气味。前排稀疏地坐着几个学生,后排更是空旷。

      讲台上,来的是一位大四的老教授讲课,声音平缓无波,如同在播报一则早已尘封千年的旧闻,正对着投影幕布上展示的、一块布满孔洞和刻痕的灰白色动物肩胛骨(卜骨)照片,讲解着商周时期占卜的流程与社会意义。

      “……灼烧后的裂纹走向,被视为神意的显现……贞人根据裂纹解读吉凶……”

      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字词粘稠,意义模糊。

      逢思余独自一人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香樟枝叶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映在她摊开的、几乎空白的笔记本上。

      她单手托着腮,手肘支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侧着脸,目光毫无焦距地投向窗外那棵粗壮的香樟树干。

      树皮粗糙虬结,深褐色的沟壑纵横交错,如同凝固的泪痕,又像古老皮肤上深刻的皱纹。

      几只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在树皮的缝隙间匆忙地爬进爬出,不知疲倦。

      她周五就回来了。

      只有那条简短的信息证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安好,没死。】

      四个字。

      像四颗被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的滔天巨澜,直到此刻仍未平息。

      那瞬间几乎将她撕裂的狂喜与恐惧交织的洪流,被强行压制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却从未真正退去,只是化作了更汹涌、更隐秘的暗流,在她血管里奔突冲撞。

      手机就在桌角的书本夹层里。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冰凉的金属外壳和那份微弱的存在感。

      那条信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心里热。

      她就要回来了。

      从那个信号断绝、山高水远的穷乡僻村。

      她有没有受伤?

      会不会生病?

      那碗浑浊的苞谷酒,她真的喝下去了吗?

      那个暴雨惊魂的夜晚,她是怎样镇定地用银针救回那个孩子的?

      村长那双粗糙的手塞给她碗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感到一丝……孤独?或者……疲惫?在那些远离城市喧嚣、远离精致生活的深夜里,她有没有……哪怕一闪念地……想起过……谁?

      比如……自己?

      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疯长,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目光死死地钉在窗外那棵粗糙的树干上。一个极其清晰、极其大胆、带着近乎野蛮侵占意味的幻象,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强烈到让她托腮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缩,指甲轻轻刮过脸颊皮肤——

      就在那棵树下!

      就在那虬结粗糙的树皮前!

      她仿佛看到自己,不再是被压抑的、克制的逢思余。

      她像一头被长久囚禁后终于挣破牢笼的凶兽,带着不顾一切的、摧毁一切的决绝,猛地将那个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身影,狠狠地抵在冰冷坚硬的树干上!

      江落棠那双总是冷静、疏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红玉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

      她能看到对方微微睁大的瞳孔,能看到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

      然后——她猛地低下头!

      不是轻吻,不是试探!

      是带着几天累积的所有担忧、所有恐惧、所有思念和所有被理智死死压抑的疯狂占有欲的——掠夺!

      狠狠地吻下去!

      凶狠地、霸道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封缄住那双形状优美、色泽偏淡、总是抿成一条冷淡直线的薄唇!

      用尽全身力气去碾磨、去吮吸、去噬咬!要让那唇瓣染上自己的气息,染上充血的红艳!

      她要听到对方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带着痛楚和挣扎的闷哼!

      要感受到对方因为缺氧而急促紊乱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脸上!

      要看到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迷离的水雾!

      要让她和自己一样,在这暴烈的掠夺中窒息、沉沦、融化!

      仿佛只有这样,只有用这种近乎暴虐的方式,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才能填补自己那颗因为她而悬在深渊之上、担惊受怕了整整多个日夜的空洞心脏!

      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回来了!是真的属于……自己可以触碰的范围?

      “……由甲骨文记载可知,当时贞人的地位崇高,是沟通神人的媒介……” 老教授的声音如同背景杂音,模糊地飘过。

      幻象中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如此灼热,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感。

      逢思余甚至能“嗅”到想象中江落棠身上那混合着消毒水、草药和雨后泥土的、属于山野的气息,与香樟清苦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异常的红晕,托腮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再也……不准离开了……”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幻象中那个凶悍的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在江落棠耳边宣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深沉的恐惧,“听到没有?不准再消失!不准再让我……找不到你……”

      然而——

      这汹涌的、燃烧的幻象,如同撞上冰冷礁石的巨浪,骤然碎裂。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带着腥咸铁锈味的苦涩洪流,瞬间倒灌而下,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将她从虚幻的云端狠狠拽回现实冰冷坚硬的地面。

      脸颊的红晕迅速褪去,留下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苍白。

      她颓然地放下托腮的手,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微微佝偻下去,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粗糙的树皮上,但里面的火焰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小偷。

      她只是一个感情上的小偷。

      一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在扭曲的幻想里,偷窥、偷取、甚至妄图强占不属于自己那份温暖的卑劣小偷!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江落棠到时候回来了,也不会是属于她的。

      永远不会。

      现实是自己这副看似光鲜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定时炸弹般脆弱危险的灵魂。

      精神分裂?

      多么可笑又可怕的标签。

      那些无法自控的崩溃瞬间,那些眼前闪现的扭曲幻象,那些心底翻涌的毁灭冲动……

      它们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刻在她的血肉里,也划开了她和所有“正常”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怎么敢?怎么配?

      她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连一份平静的心绪都无法长久维持,她有什么资格去奢望拥有江落棠那样耀眼、强大、灵魂深处都透着冷静光芒的人?

      江落棠的世界是星辰大海,是高悬的明月,是救死扶伤的神圣银针。

      而她呢?

      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母亲殴打、父亲疏离和自己精神牢笼里的……永远都没人要的孩子,一个随时可能失控、把身边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累赘。

      可这份感情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一种对江落棠的亵渎,更是对她自己那点可怜尊严的彻底践踏。

      窗外的香樟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树叶摩擦的声音,此刻在她耳中却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嘲笑声。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是她无意识攥在手中的绘图铅笔。

      质地坚硬的2B铅笔,被她冰冷的手指生生折断。

      断开的木茬和黑色的石墨芯粉末,瞬间沾染了她白皙的指尖和掌心,留下脏污的痕迹。尖锐的木刺扎进了她柔嫩的掌心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熟悉的痛感,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那些混乱粘稠的幻象和自我厌弃的泥沼。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掌心里那截断笔和那点迅速凝聚的、微小却刺目的血珠。

      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无声的、濒临碎裂的哀鸣。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屏幕。

      讲台上老教授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在幻灯机变幻的光影下,似乎也开始诡异地蠕动、拉伸。

      耳边那嗡嗡的、如同无数蜜蜂振翅般的耳鸣声,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漫了上来,试图将她拖入那个只有噪音和扭曲色彩的、混乱的深渊……

      不!不行!

      不能在这里!

      逢思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侧,牙齿深陷进柔软的皮肉,熟悉的、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那腥甜和剧痛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强行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回。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息灌入灼痛的肺腑。

      她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死死地钉在讲台后方那块巨大投影幕布上。

      此刻,屏幕上正好切换到了一张色彩鲜艳、绘制精细的古代部落迁徙路线图。

      红色的箭头在地图上山峦河流的背景上曲折蜿蜒,指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线条和色彩在她强行聚焦的视野里,暂时压制住了扭曲的幻象。

      她颤抖着(那颤抖被她强行控制在衣服覆盖下的手臂肌肉里),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掌心里那截断掉的铅笔和沾满黑色粉末与血丝的断茬,包进了一张干净的纸巾里。

      动作细致得如同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她将那个小小的、肮脏的纸团,紧紧地攥在手心。

      尖锐的木刺和石墨粉末透过薄薄的纸巾,更加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皮肤。

      这份尖锐的痛楚,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是她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不至于在这空旷的教室里彻底崩溃、沦为笑柄的救命稻草。

      她重新挺直了僵硬的脊背,目光空洞地“专注”着屏幕上那些蜿蜒的红色箭头。

      脸上的表情,在窗外跳跃的光影投射下,如同戴上了一副精心烧制的、毫无瑕疵的瓷质面具。

      唯有那紧攥在掌心里的、藏着断笔和血渍的纸团,以及口腔内壁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完美表象之下,那惊心动魄的、鲜血淋漓的内心风暴。

      她是树影下的囚徒。

      困在自己的幻想与绝望之间,只能隔着冰冷的玻璃,遥望那轮不敢触碰的明月。

      掌心的刺痛是她的清醒剂,唇齿间的血腥是她沉默的哀歌。

      爱是深渊边缘的独舞,而她早已习惯了在坠落前,将自己重新捆回名为“得体”的十字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我想吻你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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