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哪门子的妻》适逢春风至

7、明月

　　少年的校服皱皱巴巴，甚至沾染了些散发着异味的污渍。明明是雪化后的初春，冰雪却仿佛在他的骨血里肆虐，蔓延。

　　“把这蛇吃了就放你走，怎么样？”滑腻腥臭的肉块被扔到他身上，他闭着眼，咬紧牙关克制着要将其扔出去的本能。反抗只会惹来变本加厉的对待，身上有了伤，回到家又会被指责。

　　[怎么又在学校惹事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

　　[当初就应该让你那个该死的爹把你带走！]

　　越来越近的腥味让他想吐。

　　绝望之际，禁锢他的力道消失。
　　他听到有人来了，而原本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声音也无端矮了半分，带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谢锦程？你来干什么？”

　　黑暗中的少年听到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老师让集合点名。”

　　“……”那人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又有点丢了面子的恼怒，冷哼一声：“知道了，你先去。”

　　“老师让集合，”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出去，现在。”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是压迫着他的潮湿与腥臭渐渐散了。
　　少年从阴影里起身，离开那间阴冷的工具房，回到这场春游的集合处把被切成段的肉块放上烤架。

　　他咀嚼着嘴里的肉，视线牢牢锁定人群之中那道身影。

　　*

　　重生回到校园时代的新一周，谢锦程进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中。

　　毕业七八年后又一次感受到期末周带来的压迫感，谢锦程有些狼狈地在书桌上按照记忆里摆放东西的习惯找出自己做的各类笔记，对照着书本闷头复习。

　　到底是谁在怀念校园生活。

　　谢锦程面无表情地盯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图形，笔下从生涩到熟练，解着千篇一律的题。

　　谢锦程记忆力其实还可以。那些毕业后就鲜少用到的公式定理，如今重新看到，他依然能够运用。

　　接连三天都在宿舍里复习，当谢锦程听到某宿舍楼失火的消息时，他的课程刚复习到《行为经济学》里的某一模型。

　　*

　　命运会牵引两个本就应该在一起的人一次又一次相遇。

　　因为室友使用违规电器引发火灾而被迫暂时搬宿舍的吴言，在看到一排不用刻意搜寻就从记忆里跳出来的熟悉的宿舍楼门号时，不由产生一种宿命感。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今早短暂休息的那一个小时里梦到的场景和那道仿佛刻进灵魂的身影，他怔愣了一会儿。

　　穿书已经快一周了。吴言并没有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只有一些较为深刻的画面会时不时通过梦境在脑海中闪现，第二天醒来时具体的画面会逐渐淡去，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恍惚和怅然。

　　有时他也不太确定那到底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单纯只是他在做梦。
　　不过想想梦境里大多都是那个人，大概，真的是原主过去所经历过的事吧。

　　单亲、从小遭受来自身边和外界的暴力，晦暗的人生里遇到一抹高悬的明月，的确很难忘记。

　　即便那抹月光只是随意地洒下，甚至都不知道曾经照到过一个藏于阴影里的人。

　　心脏忽然不受控地剧烈跳动。吴言定了定神。
　　你别激动。他在心里说。

　　随即有些烦躁。他感觉原主的情感开始对他产生影响，可他并不想和原主一样默默暗恋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他是吴言，是蓝星华国的吴言，不是小说角色吴炎。

　　“吴炎，”宿管大厅里，同样一眼就看出来那串字母和数字代表什么的林澈有些兴奋地怼了怼好友的手肘，“快签字！”

　　这间宿舍他可太熟了。
　　以前他光是陪吴炎“路过”就去了好几回，他甚至连宿舍正对着的窗外结的枇杷什么时候熟了第一簇、又在什么时候被人摘走都知道。

　　以及今年、不，去年五月份那扇窗楼下出现一条蛇时，他的好朋友吴炎是怎么拉着怕蛇的他去亲自抓蛇的。

　　彼时的吴炎戴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全副武装，露出的眼睛沉着冷静，手起叉落，将一条半米长的小蛇装进他们在超市顺路买的收纳盒里，对林澈说：“无毒蛇，不怕。”

　　吓得几乎不敢睁眼的林澈浑身都在抗拒，脚下生根一样没再靠近吴炎半步。

　　事后林澈好奇吴炎为什么会抓蛇。吴炎沉默了一会儿，说：“谢锦程教的。”

　　这个答案让林澈有些吃惊，又有些怀疑。他知道吴炎喜欢谢锦程，只要提到这个人，嘴里就全是好话，全然一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模样。

　　但要说抓蛇和教人抓蛇，林澈还真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来。

　　感觉很不符合谢锦程的形象。
　　也不太符合谢锦程和吴炎的相处模式。

　　现在是冬天，那间宿舍外应该不会有蛇了吧。学校太大、生态太好也不是个好事，时不时就会开出惊喜盲盒来。

　　……

　　吴炎还是没反应。

　　林澈皱了皱眉，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这家伙平时眼睛跟架了狙一样每次都能牢牢锁定有着那个人的那扇窗，怎么现在终于能住进去了，反而在发呆？高兴坏了？

　　还是真就只打算纯暗恋？

　　林澈叹了口气，暗恋真奇怪。会人为创造出共处空间，会很主动地参与到每一个有喜欢的人在的活动场合，却又不会主动凑到那个人面前，好像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就已经满足。

　　光看着怎么够啊。摇摇头，林澈提醒道：“快签字，就剩我俩没签了。”

　　“对了，”又想起什么，他说：“不是说放假前要抽一天时间去给‘他’买生日礼物吗？你准备哪天去啊？”
　　“住在一起刚好可以打听他喜欢什么诶，下周就期末考了，考完他应该就回家了吧。不在放假前把礼物送了，你又不会把人约出来。”

　　生日礼物。这个词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吴言又开始心脏狂跳。他在另一行签下名字，然后烦躁地将纸笔推到林澈面前，对他说：“我们换一下吧，我去另一个宿舍。”

　　“啊？？？！”

　　没等人回应就直接和人换宿舍后，吴炎便和来找他的学长离开了。

　　看着门外挨得有些近的两个人，林澈原本震惊又有些尴尬的心情淡去，面色微沉。

　　吴炎以前会和男生靠那么近吗？

　　不会。如果不是知道吴炎喜欢谢锦程，他几乎要以为吴炎恐同，他极其抗拒和同性接触，林澈也是相处了很久才能在进行一些如拉手臂、碰肩膀等普通的肢体接触时不被条件反射地拍开。

　　林澈以前还笑话过吴炎，说他这么抗拒肢体接触，那以后要是和谢锦程在一起了，难道他们柏拉图吗？

　　吴炎当时的回答是摇头笑了一下，见林澈实在好奇，他说：“我所有的本能，在他面前都会失效。”

　　林澈一副酸掉牙的表情，还故意叫吴炎“失效哥”。
　　吴炎平时脾气很好，只要不无缘无故碰他，他几乎不会生气，被开玩笑也只是笑笑。

　　可是现在……

　　很奇怪。人会一夜之间突然变化那么大吗？放下喜欢了几年的人，和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男生保持着不太普通的社交距离。

　　林澈看着台子上的A4纸，沉默。如果只是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宿舍，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签下名字，反正只住几天。等自己宿舍假期翻修完毕，下学期就能搬回去。

　　可偏偏就不是。这间宿舍里住着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的名字；无数次在不同场合下与好友交谈却被无意间引导着望去的身影；他的好友，喜欢的人。

　　说不上是抗拒，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对方可能压根就不认识他。

　　林澈不抱希望地问正在忙碌中的宿管阿姨：“请问……还有没有别的宿舍有空床位？学生公寓那边可以吗？”

　　他们学校的住宿规格有两种：四人寝上床下桌的宿舍楼，和两室一厅独立厨卫的学生公寓。住宿价格自然也不一样，但现在已经不是价格的问题了。

　　宿管阿姨没有及时回答他。

　　当林澈正要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听见阿姨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对他说：“同学先别签——”

　　“这间已经有人搬进去了，”她念了一遍编号，嘀咕，“周一打的申请怎么没登记上……”

　　她在电脑里调出记录，说：“填这个吧。”

　　林澈手一顿，比对着电脑屏幕写下编号，又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当晚。
　　前任舍友搬走后自然而然成为新寝室长的谢锦程在宿管群里收到自己宿舍有一位新成员的消息后，点开最近聊天记录里排在上方的聊天框：[#图片]

　　[陆繁：啊，现在才登记上吗？我只是提交了申请，不会搬进去。]

　　[陆繁：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喜欢太“热闹”，之前你们宿舍就是3个人住，你应该也习惯了，以后就还是这样。]

　　[陆繁：抱歉，没及时通知你。]

　　[陆繁：谢锦程？]

　　谢锦程指尖动了动，回复：[申请转宿舍又没搬进来，你这几天住哪里？学校应该不让串寝。]所以申请通过后陆繁是不能再继续住原来的宿舍的。

　　[陆繁：#图片，这里。]

　　他发的图片内容是一间房，房间的装修风格明显是酒店、不，应该是宾馆，规格要简单一些。看起来好像就是学校附近的某一家。

　　谢锦程沉默片刻，给陆繁发了个酒店地址：[去这里住，下个APP我给你绑房卡。]

　　谢锦程发给陆繁的是他家酒店的地址，房间也是他的。他住得不多，本来不想要，但父母坚持每家酒店都给他留了专属房间，即便在旺季也不对外出售。

　　房间会定期打扫，没有任何谢锦程的私人物品。

　　接着谢锦程又把通勤线路给陆繁发过去：[学校到酒店有直达地铁。]

　　原本打算婉拒，说自己只是暂住几天，准备考完试就开始租房的陆繁在试探得知房间是谢锦程住过的之后，默默删掉输入框里的文字。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陆繁回复：[好，谢谢你。]

　　当然房子还是要租的，他如果长期住酒店，就必须得付房费，但很显然谢锦程不会收他的钱。

　　就住几天也行，免费住几天影响不大。

　　陆繁摆弄着手机，看着APP里绑定的房间号和谢锦程发来的详细路线，总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明明是冬天，他却像是生了虫蚁在身上、在心里爬行、啃噬。

　　他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随后来到窗边“唰啦”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窗。

　　冬夜的冷风灌进宾馆的房间，陆繁甩了甩头，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