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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忘忧见众(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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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夙饶,一缕无形无影的风吹了来。蔚止言转头,见得一个飞雪浣翠的剪影,飘然从云端跃下。
他自然而然迎上前去,眉目含笑:“疑是,你回来了。”
温声笑语间,拢着衔云,扇骨轻悄地一点。
缀在沈欺身后的那缕风随之消散,了无痕迹。
“嗯。”
沈欺俨然没有觉察蔚止言这番隐蔽举止,扫了眼蔚止言对面,夙饶离去的地方。
忽说:“夙饶过来这里,也是你的手笔?”
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给了蔚止言一个措手不及。
“疑是,何出此言呢?”
蔚止言唇边一线笑容流露得更深,端是天衣无缝了。
那笑容里的无辜,迷惑,丝毫也没有作伪。
丝毫没有作伪,落到沈欺的眼里,也是以假乱真。
九十九晓仙,离煜,夙饶,接二连三来到忘忧都。随着这些人的次序到来,百里族及方寸司对他们抱有的怀疑乃至挑衅,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碎了。
沈欺不可能会简单地以为,这是运气或者巧合。
九十九晓仙和离煜,蔚止言承认了是由他传信请来。等这两个百里族人说明了秘宝丢失的经过,百里仙主打算偃旗息鼓,晁仙使仍旧紧咬不放,就在这时,夙饶带着方寸天的仙印出现了。
……如果九十九晓仙和离煜是蔚止言请来,那么突然出现的夙饶,如何又不会是因为蔚止言的请托而出现?
有些人,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掩饰和隐藏,即使哪天被人捉住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可以立刻地顾左右而言他,把装模作样的本事练到了极致。
像是这样,不仅把无辜面貌装到了十成十,更是可以一边非常温顺乖巧地看着沈欺,一边问沈欺说,他是何出此言。
沈欺就笑了一笑,姑且提醒这人:“你忘了吗?夙饶说过的。”
“且,说了两次。”
蔚止言笑容不减,思绪飞转,把夙饶在众人面前放出的话回忆一遍。
随后,默了一默。
……夙饶他,果真是说漏了嘴。
夙饶刚一露面,晁仙使恭谨询问,仙上此行驾临忘忧都,不知所为何事。夙饶随心所欲惯了,有什么说什么:“有人喊我来这办事的啊。”
当晁仙使三番五次质询,云澜府把沈欺留在仙界是否真的请到了准许,夙饶一把抛出方寸天的仙印,伴随着一句:“刚就是你传信给流真的吧?他看了,弄了个仙印要送来忘忧都的,不过他这会有急事,刚好有人喊我过来这儿,就让我代为转交了。”
没有错,正是夙饶自己说的,还说了两次——夙饶之所以出现在忘忧都,那是因为,有人把他喊了过来。
“这个‘有人’是谁,”沈欺斜睨蔚止言一眼,“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除了蔚止言,根本不做他想。
无怪乎晁仙使步步紧逼,蔚止言只是分出一道不轻不重的笑,眼里平淡无物,不显波澜。
不快,恼怒,气恨,什么都没有。
是不为所动,更是……早有思量。
先前沈欺就发现,早在他们刚进忘忧都时,蔚止言就在回复信令;
而现在他知道了,不止九十九晓仙和离煜,就连夙饶,都是因为蔚止言才现身;
那么是从收到忘忧都的来信,从一切问讯都还没有开始的那时起,蔚止言已经着手安排,先后地去请这几方人物——不仅是九十九晓仙,还有后来赶到的夙饶。
如此一来。
自从他们进入忘忧都,这里每一步的争辩与反驳,这里有可能遇见的质询与刁难,这环环相连的每一步。
——都在蔚止言的事先计算之中。
两点眼瞳中央,波光一闪而过。蔚止言笑得真切许多,仿佛刚才的懵懂从没有过:“……疑是,我可以解释的。”
“好啊。”
沈欺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而后:“那不如,”向前一步,气息迫近,“方寸天的准许——你就从这一个开始,好好地解释给我听,如何?”
双目撩起,笑是漫不经心,睨着蔚止言,拭目以待这人打算怎么编织一套新的鬼话给他听。
“……”
叫沈欺这样地看着,蔚止言就知道,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便在此时,全盘托出了。
“仙界有令,非神非仙者不得无故妄入。故而疑是你通过入府试炼后,我便以云澜名义,请得方寸天的准允,以免有朝一日横生枝节。”
“不过疑是放心,方寸天只知你灵脉奇异,”蔚止言认真说,“你和绯刃的相关,彼时我还不曾有无渡城那般切身领会,关乎此事,方寸天绝无知晓。”
雁城相见那晚,蔚止言早已一眼将沈欺认出。当沈欺通过了入府试炼,亲眼见着他拿到了云澜令,蔚止言就去了一趟四十九重霄的方寸天,立下仙誓为证,以沈欺作为云澜弟子的身份,得到一个准许。
蔚止言计划这个准许的初衷,一是遵循仙界的律令,二是未雨绸缪,万一哪天叫谁发现沈欺的身份有着不同,也有一个万全准备。
当时华瑶仍在逃窜,且她盯上的赤鳞珠不慎融入沈欺体内。方寸天暗中布局追缉华瑶,赤鳞珠也是在蔚止言的提议下放出的饵钩,自然得知了赤鳞珠发生的意外。
蔚止言便对方寸天说,沈欺灵脉特殊,假使不能暂留仙界,恐为妖魔觊觎利用,比如近在咫尺的一个威胁,便是急于修复神脉的华瑶。
这理由十分正当,况且见着沈欺分明是个修道之辈的模样,又有蔚然君立誓为证,方寸天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过那个时候的蔚止言,还没有经历过无渡城和绯刃的一番对打,也还没有亲耳听见沈欺告诉他,他就是绯刃的这件事。
因此,沈欺“灵脉特殊”是绯刃的那个特殊,以及他那看似修道之辈的模样其实是拘灵加上一缕仙泽伪装而成,像是这样的事,蔚止言就无法告知方寸天了。
明面上,蔚止言依旧替沈欺“隐瞒”着身份,除了必要的方寸天几个仙官、云澜府另两位府主、掌纪长老关晨赋,只额外透露了一个人知道。
那个人就是夙饶。
华瑶被捉回方寸天受审的那天,蔚止言久违地登上了四十九重霄,与夙饶约见在方寸天,有着一场密谈。
夙饶委托蔚止言前往歆州查案,务必揪出那个连续杀人灭口的“碧瞳魔族”,蔚止言答应了。
过后又谈论了些别的事情,谈话将尽,才慢条斯理与夙饶说道:“有件小事,云澜虽然已与方寸天禀明,还要再知会师兄一声。”
夙饶被他这么师兄的一喊,直觉必有大事上门,把蔚止言最近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咂摸来咂摸去,疑心蔚止言又瞒了他们不少的秘密。
夙饶待要追问,蔚止言装作没听到,径自说道:“事关云澜府一位新进弟子。”
“他……”
就此,蔚止言把他对方寸天讲过的,关于沈欺身份的说辞,原原本本地转告了一遍给夙饶。
夙饶与方寸天的那位首执仙官交情匪浅,就算他不说,夙饶也总会知道。既如此,还不如由他来说,还能对夙饶做个叮嘱,以防未然。
在那之后,继续替沈欺“隐瞒”着身份,就连沈欺也还不知道,这种“隐瞒”其实有着正当的准许,从来也不是一时起意。
直到蔚止言有心防范的那个“未然”,当他们还在无渡城时,随着一封信令,到来了。
忘忧都的来信里写着,百里族两件秘宝失窃,线索指向云澜府一个名为沈欺的弟子。固然蔚止言思索一番,确定五灵千机匣就在离煜身上,可以找来九十九晓仙和离煜作证,但是——
忘忧都方寸司的那一个掌事仙官,晁仙使,就他所知,是个尤其固守己见、生性多疑的顽固一派。
即使有了离煜的证明,那位晁仙使是会就此放过,还是会转而拿着别的什么大做文章,不好得出定论。
至于晁仙使能拿什么别的东西大做文章,最坏的设想,那是……
沈欺的身份。
沈欺能够潜入仙界,因为他的灵脉异于常人,可以融合六界气泽。只要借来仙泽,他就可以化出神仙的表象,如无意外,不会有人发现蹊跷。
但如果有了意外——比如探查沈欺的灵脉,仍然是能看出来,那与神仙应有的仙脉不尽相同。
探查灵脉这一个,蔚止言已想好了,此去忘忧都,他必是寸步不离跟随着疑是,若真走到了这一步,他守在疑是身边,大可见机行事。
而除了灵脉,还存在一个意外,可以看穿沈欺不是仙族的事实。
那是一个极其容易被人忽略,少之又少的仙人,才可以想到的凭据。
蔚止言声色不动,想道。
……仙籍。
尽管核查仙籍极为繁琐,没有谁乐意绕这样大的一个转弯,也不能排除掉这个隐患存在的可能。
方寸天的准许,晁仙使不知内情。最坏的打算,便是晁仙使从哪里发现了沈欺并非神仙,对此紧咬不放。
真到了那时,可以引导晁仙使上书方寸天,真假一问即知。但晁仙使性格急躁,假如方寸天的回信迟迟不来,晁仙使等待不及,不知又会作何举动。
晁仙使会如何说他,一如流言蜚语里的各类评说,蔚止言并不在意。但是晁仙使一旦知道了沈欺并非仙族,会是怎样的把猜测加诸沈欺身上,蔚止言则是不能放任。
似晁仙使这类的人,难以被说服,与他纠缠争执,那是无用的。
世间种种最难的题局,里面总是有着最难的一个部分。只要解开那个最难的难处,剖出它的要害,不一样的要害给予不一样的应对,那样,便是可以了。
晁仙使,说服无用。除非,是他最为信奉的规矩——在方寸司之上的方寸天,执掌方寸天的那位首执仙官发出的召令。
于是动身前来忘忧都的前一刻,蔚止言在和九十九晓仙取得商谈的同时,还给他远在天边的师兄,夙饶,传去了一道信。
夙饶回得极快,来回几句,便被师弟指使着,接下了一个任务。
蔚止言叫夙饶尽快去一趟方寸天,找那位首执仙官拿到召令,用以证明云澜府的准许真实可信。再请他做个信使,亲自把首执仙官的召令送到忘忧都来。
出于师门情谊,更出于当面找蔚止言打听八卦的企图,夙饶任劳任怨地当了这个跑腿,直接杀到四十九重霄,弄来首执仙官的仙印当作召令,马不停蹄地奔赴忘忧都。
——九十九晓仙,离煜,乃至于夙饶,他们相继地出现在忘忧都,背后的来由,便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