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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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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下肢,已经落进了水里,在水池里,荡漾出和雨滴一样的水圈。
谢小年突然就想起来,这就是二桥村。二桥村的地势很低,两年前因为洪水和地区规划的原因,早就举村搬迁走了,留下来的,就只要如今眼前能够看见的这些东西。
她还知道,二桥村搬迁之前那一场洪水,真的冲垮了他们和外界连接的桥梁。
谢小年的感觉逐渐复苏,被泡在水里的双腿已经被冷得有些麻木,一串厚实水草缠在她的小腿上,将她缓慢却不停止地往下拉。
她咳嗽着剧烈喘气,将呛到肺里的水艰难咳出来。视线也落到了水底。
这个水池的水质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哪怕是大雨,哪怕红色的淤泥冲进了水里,她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水底那一道拉着水草哼哧哼哧往水池中央艰难前进的半透明影子。
“嘿呀,嘿呀……”
原来真正的鬼长这样吗?真的是鬼吗?真的是!谢小年反射性开始颤抖,害怕。它的身体好模糊,连五官都看不见,它的头发好乱,被炸过一样,它长得好扭曲,头看起来是人的,身体却像动物,背上还不知道长了两个什么畸形的东西。它看起来好可……怕?——那倒也没那么可怕。
诶,原来水鬼不是皮肤被泡的全是褶皱,整个鬼浮肿而苍白,半夜里从水里爬出来,用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缠住岸边的人往水里拖吗?
竟然是这样半透明,被拼凑起来的丑萌玩偶吗。
“好重,好重!”
半透明影子只有一米高,弯着腰使劲拉水草就显得更加矮了,拉不动了,往水底一坐,吐出来一圈一圈细小泡泡,就像人的呼吸。
谢小年撑着手站起来,小影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应,继续从模糊的脸上冒出来泡泡。没有人能够看见它,这个女人也不会例外。它把水草缠得可扎实了,她又解不开,等它再休息一下,就继续把她往水里拉。
谢小年站起来的第一个动作还真不是去解小腿上的水草。
她往水池里又走了两步。水池边缘的水不是很深,刚刚淹过她的膝盖。谢小年弯腰,把那一串水草提起来,在水里坐的好好的小影子瞬间被提得换了个姿势,在水里狗刨,吐出来的泡泡也越来越多,绵软的青苔在它头顶飘荡,那是水鬼的头发。
“没礼貌!真讨厌,真讨厌!坏女人!”
坏女人?那得让这个小东西看看什么才算真正的坏女人。
谢小年顿时松开水草,半透明影子瞬间跌下去,在水里溅出来一圈本应该看不见的水花。还没有落到水底,一只脚往它屁股上用力一踢。
“哎呀!”半透明的影子真的很生气了,连声音都尖锐了不少,怒气冲冲地从水里浮起来,瞪着谢小年。
它瞪眼的时候,谢小年发现,竟然能够隐隐约约看得见它的两颗眼睛了,鼓鼓的像是下一刻就能掉出来。
这对影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感觉,它惊恐地发现自己和面前这个坏女人的视线竟然对上了。
她看得见自己?她为什么能看得见自己呢?不应该啊?她是道士吗,她会收了自己吗?她会送它去归墟吗?可是它不想去归墟,去归墟,它就彻底死掉了。
谢小年莫名觉得,面前的小东西看起来好像比她更紧张。
“吓我,还骂我?”
小影子果然很紧张,谢谢小年一句话,它浑身一抖,半透明的身体边缘无端化成水滴,一滴一滴往水池里掉。
“你是道士吗?”
“不是。”
“真的吗?你发誓?”
谢小年觉得真好玩,水鬼也知道发誓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你。”
“这样吗?”
小影子的语气里有几分深思,猛然间,它跳到谢小年身上,缠住了她的脖子。
“求求你了,让我咬几口好不好,只要几口,你不会死的,你们人类不是最相信发誓吗,我向你发誓,你肯定不会死的,只是会病一段时间,可是我再不吃人,我就没有力气在这里呆下去了,水会带着我去归墟,我去归墟就会死掉了,呜呜呜,求求了。”
影子四肢死死扒着谢小年的脖子,她听见自己脑袋里的血管抽抽地跳,濒临窒息。原来这就是鬼啊。
这个女人真难搞,她的手臂很有力量,拳头也很硬,一拳打在它的脸上,它始终没办法咬到她的脖子。不过没关系,它会紧紧缠着她的,她马上就会没有力气了,它马上就能吃了她。
谢小年扒拉不下来它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四肢,它从水里来,身体也像水一样。水怎么能被人抓住呢。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模糊,谢小年好像又回到了做梦的状态,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过,像电影胶片,一帧接着一帧,最后的停留点,竟然是刚刚才梦到的高大男人,他说,“小年,你不要怕,他们都会怕你。”
怎么会呢,鬼才不会怕人呢,她都要被鬼吃掉了。
谢小年的反抗越来越松,影子放松大笑着叫起来,“我要享用我的美食啦。”年轻的女人,细皮嫩肉,吃起来一定会非常非常美味。
它张开嘴,一口咬上了谢小年的手臂。
好香好香,它要嚼嚼嚼,啃啃啃。可是它好像没有发现,嘴里的那一条手臂没有任何变化,而自己试图用力的嘴往下淌着水滴,它用力,水滴淌得更欢了,好像它的身体从来都不属于它,而是身下这一方水池。
脸上的水滴往下淌,手上的,腿上的,身体上的水滴都往下淌,它变得越来越小,连一米都没有了。
它无力地滑进了水池里,声音尖锐,充满了被欺骗的恼怒,“你说你不是道士的,你说过的,你发过誓!”
谢小年逐渐缓过神,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对它的话充耳不闻,一脚把它踢到水池中央,转头走上岸。
她没有骗人,她真不是道士。
“求求你了,给我咬一口好不好,我不会再那样了,你只要伸过来一条手臂就好了,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被水送去归墟,你让我咬一口只是会生病,而我就要死了。”
忌惮谢小年的力量,它只敢扒拉在水池边,向谢小年不断请求。
“我帮不了你。”谢小年重新把伞举过头顶,平静地看着它。“我不能再生病了,就像你不想死一样。”
“我诅咒你,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谢小年看着它扭曲的身体,嘴角幅度扩大,得意地笑了,“才不会,我呀,就是能活,能活得长长久久还无比健康,而且还能一脚把你踹进水底。”
影子想从水池里爬起来,身体却已经不受它控制,水滴淌下去,最后变成了一滩清亮的水。
那一滩水和整个水池的水都不一样,黑色,缓缓往下沉,水池瞬间变得不清亮,那一滩黑色,沉到了谢小年看不见的地方。风吹过,水池表面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风和雨水混合着打在脸上,谢小年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知道是因为在水里太久已经麻木得丧失掉了知觉,还是因为这一切依旧是梦,她没有感受到疼痛。
“小年!小年!”
谢小年回头,郑姐火急火燎跑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太滑了,耽误了一些时间。——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掉进水里了?”
“郑姐,你是真实的吗?”谢小年很认真地问她。
郑姐吓得雨伞都差点拿不稳了。“我的老天爷,小年你被鬼上身了吗?不行不行,我带了张平安符,你赶紧混着水吞了!”
郑姐解开雨衣,在背包里翻动。
谢小年顿时安心了。看来这个是真的郑姐,她偷偷摸摸打算转行的同事。
“不用啦郑姐,可能是被雨淋感冒了,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点不清醒,不是鬼上身。平安符你留着吧。”
谢小年拦住郑姐翻背包的手。
“真的?”
“真的。”
谢小年朝她龇着牙笑了笑,除了脸色苍白些,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一样。
“好吧,我一下都急忘了,你怕鬼呢,真是鬼上身,怎么能这么淡定嘛。”郑姐说服了自己。
“快去车上把衣服换一下吧,空空城的雨真是古怪,又密又偏,专往人身上打,雨伞加上雨衣都防不住。”
谢小年赞同地点头,幸好她们装备带得齐全。
“小年,手上的绳子都湿了,不解下来吗?说起来,以前都没有见你戴过,这么珍视,是去哪里求的吗?保平安,还是求姻缘?”
“肯定是求姻缘吧,我知道一个寺庙求姻缘非常灵,我向你保证,我带你去上一次香,肯定很快就脱单了……”
车里的空调温度打得高,谢小年只穿着单衣,手腕上的半颗玉珠露出来,被眼尖的郑姐看到。
而郑姐,团队里出了名了热心肠。
谢小年知道自己再不打断她,接下来自己就真的招架不住了。“郑姐,郑姐!别别别,就是随便戴戴的手链而已,我不信那个,我还是比较信马克思。”
“啊,这样啊。”郑姐大概是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接下来全程都没有再和她搭话,谢小年狠狠松了一口气。
手腕上的红绳确实是湿的,从大红变成了暗红色。半颗玉珠却没有沾上一滴水,干干爽爽,谢小年摸到的那一刻,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毫不意外连续打了两个哆嗦。
先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绳,再是梦里的漂亮男人,接着是水池里奇形怪状的水怪,谢小年隐隐约约觉得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被水鬼缠上的冰冷好像还萦绕在她的脖子上。谢小年想起来,自己不应该能看见鬼的,怎么也不应该的。能看见早就看见了。
梦里撞到的那个人。或许是人,或许是鬼,她脑子乱乱的,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那个人的?总不能是上辈子吧。
谢小年把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恰好对着她的脑袋,风和雨一起飘进来,把头吹得冰冷,“郑姐,你怕鬼吗?”
“这是什么话,当然怕了。”
谢小年说,“我也是,不仅怕鬼,还怕麻烦。”她的某一段生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足够占据她全部的心血了。
车窗被她又打开下来一段,谢小年取下来手上那条串着半颗玉珠的红绳,用力往窗外一扔,亲眼看见它掉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安心地关上车窗。
“小年?”郑姐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的动作,有些疑惑。
“哦,才发现那颗珠子碎掉了一半,估计是在哪里碰碎了,就丢掉了。”
郑姐觉得哪里不对劲,谢小年连忙拉开话题,“郑姐,不然我来开车?你休息一会儿吧,还要回去汇报考察结果。”
一提到这个事情,对方顿时头痛得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唉声叹气地和谢小年换了位置。
空空城一场雨,差点让他们从北方来的一群人全军覆没,一场研讨会,擤鼻涕的声音比大家说话的声音更加频繁,这还怎么开得下去?和谢小年一起在雨里出任务的郑姐,更是在一个短暂的午觉后,喉咙肿的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了。
说起来也稀奇,明明应该是免疫力最低的谢小年,反而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好得不得了。
“都回去,该吃药吃药,该吊水吊水,明天再汇报。”
上级已经吓得带上了口罩,挥手把人都赶了回去。不怪他谨慎成这个样子,这几年,谁听见这么密集的咳嗽声不害怕的。
然而下一秒,谢小年突然被叫住,“小年啊,组里就你精神好点了,你今天就在单位对付一下,去档案室把二桥村以前的自然灾害记录调出来整理一份。”
谢小年为自己刚刚的理解感到后悔,就是普通风寒感冒,带个口罩装什么呢装,躲传染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