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之爱》萧绪

2、黑咖啡

　　雨声在走廊尽头回荡，像退潮后仍不肯安静的海。侧门“滴”地一响，门禁灯绿起，甘毅推门而入，抖落伞面残水。陈晓晨跟在他身后，鞋底踩出一串细碎水印。楼内的空调很足，机房服务器嗡嗡作响，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空调开得有点低，别着凉。”
　　甘毅递来一张柔软纸巾，动作平缓得像例行公事。

　　陈晓晨鼻尖仍带着雨雾，被甘毅指尖一碰，却生出微妙的迟疑。他连声道谢，把纸巾攥进掌心，指节却因温差而泛白。
　　实验室电动门滑开，一片柔和的白炽灯光涌出。服务器轻轻嗡鸣，机箱指示灯在暗处闪烁。两排实验台上摆满砂芯过滤器、示波仪和刚打完标签的样品管。墙面贴着引用网络图，线条交错如密林。

　　赵子涵正低头记数据，听见门动，抬眼略一点头，表情带着微不可察的戒备。旁边的梁思颖蹲在地上找试剂，见新人进来，忙扶着实验台站起，笑容却有些局促。

　　“这是陈晓晨，大四，今天表现不错。”
　　“赵子涵，在组里读博二；梁思颖，组里的研一学生。”
　　甘毅简单介绍。

　　陈晓晨向两位学长姐微弯腰，手心却因紧张而出汗。就在他努力寻找话题时，甘毅已经绕过仪器，走向角落里的咖啡机。

　　玻璃壶的水雾刚升起，咖啡粉与热水相撞，空气里很快溢出苦焦香。甘毅把滴滤架微调半圈，像调整显微镜焦距那样专注。金褐色的液体顺着滤纸细线般落下，灯光映出柔和光晕。

　　“第一杯手冲咖啡给你。”
　　他端起瓷杯，杯壁热度透出指尖，“以后常来。”

　　杯口轻轻碰到掌心，陈晓晨下意识接住，烫得几乎要缩手。他低声道谢，抿了一口。苦味直冲喉头，随后回甘——那滋味与小镇街口三块钱一杯的速溶完全不同。

　　赵子涵远远看着，偏头对梁思颖低声嘟囔：“教授对新来的师弟真好，以前对我可没这么上心。”梁思颖没接话，只垂眼把移液枪对准下一个样品，吸头轻轻碰了下管壁，像是把赵子涵疑问压进试剂瓶。

　　办公区隔着半扇玻璃门。甘毅示意陈晓晨坐进来。墙上挂着他几篇代表作的海报。桌中央摊着几本学生草稿，旁边放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

　　甘毅翻开陈晓晨的黑皮笔记本，略扫几眼，拿钢笔在空页示范框架法——先写问题，再画箭头把关联概念串起。字迹洒落，像把斑驳雨点归拢成线。
　　“你自学得不错，可惜缺实验条件。”
　　“如果读博，项目经费我来想办法，出国开会的机会也有。”

　　话语平静，却像伸出的台阶。陈晓晨听得心脏怦怦，感激、雀跃与一丝说不清的惶惑交缠。他却只挤出一句：“老师，我会努力。”

　　甘毅把钢笔搁回笔座，忽然伸手替他整理歪了的领带结，指尖掠过衬衣领，带着仍未散尽的咖啡热。时间不过两秒，陈晓晨背脊却僵住。下一瞬，甘毅已退开半步，用惯常的导师口吻提醒：
　　“外面还下雨，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别感冒。”

　　图书馆二层，许沛探身向外，正好看见陈晓晨随甘毅并肩穿过连廊。雨水反射灯光，两人影子模糊相接。许沛指节收紧，把伞柄握得更牢，眼里闪过复杂神色——疑虑、担心，还有微弱却倔强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

　　晚自习散场，校园路灯将水洼照成碎银。陈晓晨拖着略湿的鞋袜踩过操场，手机震动。屏幕跳出一条微信：
　　甘毅：那杯咖啡味道如何？??

　　犹豫片刻，陈晓晨把“很香，谢谢老师”输入又删，换成“苦得刚好，受益匪浅”。发送后，他盯着已读的灰字，指腹不自觉摩挲屏幕边缘。

　　广播站在远处播放《Moon River》，女声柔软，像雨后初升的雾。陈晓晨站在树下，回头望向实验楼——顶层灯仍亮着，像一枚暗黄的信号灯，在雨夜里久不熄灭。

　　他想：或许那只是仪器在运转。也或许，有人仍守着一杯已经凉透的黑咖啡，等待未知的第二口。

　　风卷着潮湿的凉意掠过肩头，他把空杯味道压到舌根深处，快步走向宿舍。身后，雨声又密了几分，似乎在提醒——选择的代价，从这一刻便已计入未付清的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