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之城》第七日雪

6、啮城者-记忆净化

　　房门被关上，方晞终于能一个人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了，此时房间里只有挂墙量子钟的滴答声。

　　她一屁股坐在自己椅子上，依靠靠背，当压力感应椅自动贴合她的脊椎曲线时，方晞终于允许自己露出疲惫的神情，伸起懒腰。

　　环视四周，办公室比想象中简朴，标准配置的金属桌椅，墙上挂着净化局章程，书架塞满档案盒。

　　面前的电脑需要视网膜扫描，屏幕亮起瞬间，数十个任务窗口依次呈现投影弹出，其中一个是监控画面，里面是脸色苍白的的凌太太，右上角显示实时时间：2057年5月7日18点23分。时间设定只是现实世界的二十多年后，怪不得这副本科技发展程度远比不上刚进入玩家之城的大世界地图，不过为什么要做不同的时代背景？

　　方晞想不通，只能摇摇头不想，点开人事档案，搜索"方晞"，屏幕亮起无档案权限，不过在评级资料文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基础信息：方晞，25岁，机心城净化局特别行动部行动科科长。直属上级：震南山。备注：已参与记忆净化手术，记忆会发生断触情况，需定期注射神经稳定剂。

　　记忆净化？方晞的指尖突然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她稳定了一会儿，随后金属键盘被敲出细碎的响动，等到输入完“记忆净化手术”，按下回车键时，屏幕泛起红光，权限不足的警告窗弹了出来。

　　什么都查不到，天崩开局。

　　她用力咬住下唇，接下来先翻翻抽屉吧。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悲鸣，在最底层抽屉的角落，一个玻璃盒硌痛了她的掌心，里面躺着三支幽蓝的药剂，“稳定剂”的标签被反复摩挲得字迹模糊。

　　全息投影突然在眼前炸开，浮空文字悬停在方晞面前：“车已在楼下备好”，备注栏里是“司机周放”。

　　或许家里能有什么线索呢？方晞将冰凉的药剂贴身收好，走了下去。

　　还好，门口只停着一辆车，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见方晞出来立马躬身开后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方晞也顺势坐了进去。

　　皮质手套与车门碰撞出闷响，方晞思绪有些放空。

　　等车子驶出净化局来到大马路上，还没等她反应，后颈突然炸开尖锐的刺痛，她条件反射反手去抓，只摸到机械鼠滑腻的合金外壳，针管还卡在皮肤里突突跳动。肾上腺素让视野骤然收缩成隧道，方晞闭眼迅速捏住口袋里的稳定剂，从腰部给自己注射了进去。

　　闹哪样，又准备怎么闹？

　　那药剂还真有清醒人的作用，虽然有一段时间的意识模糊，但随后这药效就从腰部一路上漫爬至脑神经。
　　她维持着均匀的呼吸频率，尾指贴着衣服暗纹缓缓游移，腰侧枪套搭扣被体温焐得发热，指甲沿着合金卡榫边缘试探，在第三次尝试时终于撬开0.3毫米的缝隙。

　　“今天去那还是太冒险了。”机械音裹着电流杂讯刺破寂静，发声器显然被刻意调成了童声模式，甜腻得像是融化的塑料糖。

　　“特殊时期，不去记忆中枢做神经修复怎么...”话还没说完，金属枪管已经压出周放太阳穴的凹痕。方晞手腕还残留着药剂催生的震颤，枪口却稳得如同焊死的钢钉，食指第二关节在扳机上弯出蓄势待发的弧度。

　　“哟，长大了会耍心机了，”周放戏谑地说着，手还是放在操作盘上平稳地开车，当车碾过公路裂缝时，仪表盘红光在他下颚烙出一道血线。

　　旁边那只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有拳头大小的机械鼠转头，松开啮齿时溅起几点电火花：“幸好剂量够，你要是在刚才的路面上被监控拍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搞得我和你们很熟，还得谢谢你们给我打针，还是个大剂量的药剂？方晞不为所动，依然绷直肩膀，把枪口往前按了按：“说，你们想干什么。”

　　“说了你现在就会相信吗？”机械鼠的瞳孔裂变成六边形瞄准镜，液压关节弹出针管时带起压缩气体的嘶鸣，趁机又发射出一针直指方晞脑门。

　　方晞感觉自己眼睛能看清那针发射出来的每一毫秒，她只是微微偏了头，那三棱针就擦着她的太阳穴没入后座靠背上，冷凝液在麂皮上晕开蛛网状的冰晶。

　　“无趣。”机械鼠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无所谓地怂了怂肩。

　　方晞将后腰抵在冰凉的防弹玻璃窗上，瞳仁里映出支离破碎的街景。周放还在继续开着车，轮胎碾过碎石砾时发出细密的爆裂声，金属残片在夕阳下折射出暗红锈斑，像无数干涸的血迹铺满整条街道。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响起，周放精准地将车卡进两道凹陷的街道。她这才看清那些盘踞在门框上的褐色数据线，绝缘层皲裂的藤蔓相互绞缠，接缝处滋生出青绿色铜锈，恍若某种电子生物腐朽的神经网络。

　　说实话，要不说周放把车停在这，她根本注意不到这里有扇门。

　　“方科长，我们到了。”

　　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铁腥味里混杂着合成机油的酸涩，成堆的机械残骸在暮色中投下獠牙般的阴影。生锈的伺服电机从天花板垂落，断裂的液压管如同巨型章鱼的触须在半空摇晃。

　　杂草图在布满静电尘埃的防爆玻璃后微微颤动，端坐其下的男人起身：“没想到是你押着他们进来的。”男人用指关节敲了敲全息投影仪，杂草图瞬间割裂成净化局多处监控，“我们要激活你的记忆启动蓝海行动。”他破损的声带让每个字都带着电子蜂鸣，却精准刺入方晞太阳穴突跳的血管。

　　蓝海？在听到蓝海时，方晞脑中却跳出深海这个词，一想起它，就仿佛闻到了咸涩的泡沫。

　　男人转身走向机械坟场深处，笃定方晞会乖乖跟进来。生锈的承重梁在他经过时簌簌落下铁锈雪，方晞叹了口气，她真的很需要记忆，那人赌对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押着人过来，于是跟着踏入数据线编织的巢穴中央，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全息投影屏突然亮起刺目的黄光。

　　那些数据线活过来了。

　　暗红铜芯刺破皲裂的绝缘层，如同嗅到血腥的电子水蛭蜂拥而至。方晞后颈传来54个接触点同时刺入的剧痛，视网膜上炸开的不是雪花点，而是铺天盖地的纯白——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赤脚踩在冷光流转的钛合金地板上，实验室穹顶垂落的乳白数据线像吸铁石般得贴在她的头皮上，当警报红光开始旋转，她突然向前猛扑，几十根数据线在中间处断开，有些残留在她头上的数据线像是她本身的头发一样，她疯狂地敲击着面前的玻璃门…...

　　方晞尚未从记忆漩涡中浮出，电流停止，她一下撑不住地跌倒在地，周放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战术手套的防静电纤维擦过她汗湿的后颈，“方晞，再坚持下，刚才电流频率不对。”

　　说完，第二波电流再次在方晞脑海中穿梭，它们硬生生挤开她脑中一扇已经关闭的门，她看到了废区垃圾场，乱七八糟的人和与废铁融为一体正在啃铁片的机械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快速地将捡到的稀有金属片塞进口袋，可还是被发现了，周围人虎视眈眈，少女旋身时带起的残影在视网膜留存了3秒，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击倒面前的人并迅速逃跑。回收站的老板将钱递给了女孩，灰暗的灯光下，那老板的脸与方晞刚碰面的那个男人重叠。接着她看到那女孩跪在一个破旧的房间哭，啃噬声从堆满废旧机械碎片的纸箱里传来，随后一只机械鼠从箱里探出了脑袋，它的右耳有个小缺口。女孩看到了它，“抓了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抓到，现在你倒是出来了。不过，你得换家了。”再接着是穿着作战服，右胸挂着净化局徽标的人来把她接走，她成为了行动科一员。不过她一直作为反叛者帮野草集工作，直到去年晋升成功，并按规定清理记忆。野草集一直没找到机会继续启动蓝海计划，直到今天。

　　记忆刺激完成，那些数据线如退潮的电子海葵般蜷缩回去。

　　方晞抬头，身体还有些颤抖，“为什么是现在？”声音撞在环形防爆墙上，震落几片锈蚀的量子芯片，“是情报科科长太太的案子吗？”

　　“是的，无论如何，拉凌风下马，我们要进情报科数据库。”

　　“击毁数据？谁能进数据库不被发现？”方晞转头时，刚才那只机械鼠正用尾部的光纤接口轻触她的皮靴，灯光反射下方晞看清了它的右耳上的小缺口，此时数百只机械鼠从通风管涌出，它们的钛合金门齿正在高频震颤，每颗牙齿都是微型解码器。“四代共生型黑客鼠，”男人弹开全息面板，所有机械鼠的电子眼同时亮起绿光，“能通过排水系统进入数据库冷却槽，在液态氮冻结前完成神经漫游。”

　　“我们需要让机械鼠蛀空整个情报中枢，让机心城重建。”全息沙盘突然具象出情报科大楼的量子屏障，机械鼠群在投影中化作莹绿的数据流，沿着虚拟管道渗透进核心芯片区，“但是防护墙有串高级代码，只有情报科科长的权限卡才能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