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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解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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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街口,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街道两侧,五光十色的招牌如鳞片般密集铺展,霓虹灯管在尚未完全暗下的天幕里已急不可待地闪烁跳跃。
孩童的嬉闹声、小贩响亮的吆喝声、店铺里传出的二胡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人声鼎沸,整条长庆街充满了喧嚣而温暖的市井烟火气。
乐时看的目不转睛,之前阴暗沉重的心,此刻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明明也不过经历了一天,他感觉自己好久没看见这样的人间烟火了。
长庆街的喧嚣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乐时。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混杂的食物香气、尘土味和人间的汗味,每一丝都让他倍感亲切,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江哥!快看!糖人!”乐时眼睛发亮,指着路边一个吹糖人的小摊,“还有那个,炸油墩子!香死了!我们……”
他兴奋地转头,却发现江浔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斜一下。江浔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步履依旧沉稳。
乐时高涨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识趣地把“去吃点什么”的话咽了回去。
他小跑几步跟上,嘟囔着:“江哥,好歹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腿也跟灌了铅似的……”
江浔没说话,乐时感觉他身上那无形的低气压比阁楼里的戾气还让人腿软。
乐时愁眉苦脸的跟在身后,过了半响。江浔的脚步停在了面前的台阶上,“到了。”
闻言,乐时疑惑的从江浔身后伸出了头,他左右张望,“到了?到哪了?”
江浔:“欢宿。”
乐时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门楣上闪着白光的两个大字——欢宿。
“欢、宿,”乐时抬起手,眯着眼睛看去,这欢宿比往生旅馆好上万倍,那“欢宿”二字在渐浓的夜色里散发着冷冽的白光,与周围暖色调、喧闹的霓虹招牌格格不入。几级台阶上去,厚重的玻璃门被擦的锃亮,周围的人进进出出。
乐时眨眨眼,“这不就是司机大哥说的那家店吗?”
“嗯。”江浔抬脚走去。
乐时低头差点一个趔趄,“江哥等等我!”
乐时跟着江浔踏上那几级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台阶。欢宿的大堂异常明亮、宽阔,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反射着头顶巨大、造型简约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强烈白光的水晶吊灯从高挑的天花板垂落,覆盖了整个中央区域,光线冰冷而充足,却也显得过分冷清。
乐时想象中的热闹旅馆前台完全不是这样。这里没有嘈杂的人声,寥寥几个客人步履匆匆,面无表情地走向后面或休息区,交谈声压得极低。
“哇……这地方……”乐时小声惊叹,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上看,“看起来里面住的人也不是普通人。”
江浔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大堂一侧的接待台。接待台后面站着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制服,脸上精致的妆容没有一丝笑容,眼神平静无波。
“两间房。”江浔的声音低沉。
“好的先生。”前台小姐没再多说,只是低头在电脑上操作。并告诉他们穿过这条走廊,会有人引领他们。
两人走向前台右边的走廊,穿过大堂,来到一扇漆黑大门的面前。
乐时跟在江浔身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想象中的旅馆走廊并未出现。一股与外面冰冷大堂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浔似乎对乐时的惊诧习以为常,只是步履沉稳地沿着小径前行。小径不长,尽头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格局。院子很大,不光是他们所在的这一个庭院。
正对着他们的是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东西两侧是厢房,南面则是他们进来的门廊。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在晚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几盏造型古拙的纸灯笼挂在屋檐下,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院落,也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砖地上。
乐时感觉一下子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
小径尽头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黑色牛仔直筒裤的男人站在哪里。
“江先生?乐先生?”男人问道。
江浔:“嗯。”
男人:“请跟我来。”
“江哥,这地方…怪怪的。”乐时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往江浔身边靠了靠。江浔没说话。
整个院子安静的可怕,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听说了吗?还峰山的往生旅馆听说今早起了大火”
“可不是嘛”
“花家不解决,自然有人解决”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灾?”
“管他的,解决了就好,不然闹的大家伙晚上都不敢出门”
院子的花园中央,几个大胡子男人坐在石椅上,吃着茶讨论着。
江浔脚步未停,只是突然道:“花家是谁?”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江浔,“客人不知?”
江浔微眯着眼没说话,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男人收回目光,继续向前引路,“无相血战之后,戾气肆虐横行,寻常手段难以根除,邪祟横行,人心惶惶。就在局面快要失控时,花家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净邪体’。”
江浔没答,只是那微眯的眼眸深处,冷意更甚。
“净邪体?”乐时小声重复,“我怎么没听江哥说过。”乐时忍不住心想。
“嗯,”男人微微颔首,“天生对阴邪戾气有着极强的净化与压制能力。那位花家家主横空出世,以其独特的天赋和强横的手段,带领花家迅速崛起,成了专门处理此类‘疑难杂症’的顶尖家族。如今在这片地界上,但凡沾点‘不干净’的棘手事,最终多半会落到花家手里。”
江浔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那为何还峰山不见人管?”
江浔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引路的黑衣男人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在江浔轮廓分明的脸上停留片刻。昏黄的灯笼光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里跳跃了一下,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审视。
男人:“不知。”
江浔没继续问。花家在阴师界一家独大,打着为民除害的招牌,但还峰山一事闹的人尽皆知,花家却迟迟不肯出面,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黑衣男人领着他们穿过庭院。绕过那棵沙沙作响的老槐树,视野豁然开朗。庭院的更深处,竟然还藏着一方更为雅致的小天地。
这里的光线比前院更柔和,也更寂静。几盏素白的纸灯笼点缀在抄手游廊的檐角下,照亮了中央一棵巨大的西府海棠。
此时并非花期,但满树绿叶在灯光下也显出勃勃生机,枝干遒劲有力,向四周舒展着,几乎覆盖了小半个院落。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石桌旁,正坐着两个人。
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位身着素白旗袍的女子,她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对面前的人低语。
而面对他们方向的,便是那说话的对象。
他斜倚在石凳上,苍白的脸岛几乎没有血色。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正专注地听着女子说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就在江浔的目光落在那棵西府海棠,以及海棠树下那个病弱青年身上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五百年的光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眼前的身影与记忆深处那抹刻骨铭心的影子骤然重叠。
解沪佳…
那个名字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撞进江浔的心脏。
他的师父,解沪佳,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眉目清朗如远山,笑起来却带着几分狡黠的人……他也最爱西府海棠。
他曾在他们简陋的小院中亲手种下一棵,说此花虽不似牡丹雍容,却自有风骨,花开时如云蒸霞蔚,落英时亦潇洒不羁。
江浔记得解沪佳在花树下打坐的身影,记得他捻着花瓣轻嗅时微闭的眼睫,记得他在海棠荫下给自己讲解心法时清越的嗓音……
眼前的人,眉宇间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与疏离……竟与记忆中某个沉思的瞬间,有着七八分相似,但是……
“江……江哥……”乐时打断他的思绪,躲在他身后,扯着江浔的衣角,诚惶诚恐的叫道。
江浔眉头紧锁,是的,此人不同,他身上戾气太重,有几百万人怨念所汇集的戾气。普通人沾染死人戾气不过十几人。他身上竟过百万,戾气越重,招来的不干净玩意会更多。超过自身,必会暴毙而亡。而此人竟能安然无恙。
“江先生?”黑衣男人突然道。
“你可知他是谁?”江浔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黑衣男人顺着视线看去:“那位是我们老板,旁边那位女子是花家的孙女…花思谦。”
“你可知他是常人?”
黑衣男人:“我不知,我只知道他是我每个月按时发薪水的老板。”
江浔依旧沉默,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男人将他们引至西侧厢房的一间门口,递过两枚古朴的铜钥匙。
“两位的房间到了。热水食物稍后会送来。欢宿有欢宿的规矩,”男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入夜后,若无必要,请勿在院中随意走动。”
乐时连忙接过钥匙,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谢谢大哥!”
男人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乐时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带着淡淡木料和陈年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古旧,但还算干净。他长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的天,江哥,刚才那人……”他刚想抱怨。
江浔站在门边,突然道:“等着。”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转身就出去了。
“……”
乐时不知所措,左右张望着,越想越怵。
“江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