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有雪》松山昭雪

21、Chapter 21

　　许愿不明白赵含羞今天怎么变得这般阴阳怪气，他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两条粗黑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不好看的八字：“谁跟你说宋芝和林樾的关系好了？说到底，你就是在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罢了。林樾真是瞎了眼睛，才会...”

　　话到嘴巴却被许愿一股脑吞进肚子里，他垂下眼眸，沙哑的嗓音里有懊悔，有惭愧，有迷茫，原本清亮的瞳孔里携带着别样的情绪，幽幽的声音在过道内重复回响：“林樾不会喜欢宋芝，永远都不会，这一点我能为他担保。”

　　此刻的两人，一人像是从水底爬出的女鬼，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雨水挂在她弯曲的睫毛上，衣服里的水渍顺着衣角快速滴在地砖上，汇聚成一小片红色的水洼。

　　一人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胡茬，面色黧黑的靠在拐杖上凶神恶煞地盯着椅子上的女人，像个活脱脱的地狱凶鬼。

　　任谁看着过道内两个奇怪的人都会下意识躲闪，以至于现在整个通道只有赵含羞和许愿两人。

　　经过刚刚一番消耗，赵含羞此刻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无神地注视地砖，头顶上方闪烁着亮光的灯泡在她的余光中轻轻颤动，看着地砖上昏黄的光影，她毫无生气道：“不重要了。”

　　即便林樾不喜欢宋芝，可他也不曾喜欢她。

　　她的过去充斥着林樾的影子，可林樾的过去却是从未有过她的痕迹。

　　“不重要？为什么会不重要！赵含羞，难道时隔八年，你依然要做一个懦弱可笑的逃兵吗？”许愿的眼底逐渐酸涩，红血丝疯狂攀沿上他的白眼球，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赵含羞的身体仿佛被电猛地打了一下，无助地蜷坐在椅子上，她低下头感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嘴角弥漫着苦涩与不甘。

　　叮——

　　急救室门前刺眼的红灯转变为绿灯，随着大门的打开，医护人员急忙跑向两人紧急道：“患者现在大出血，需要紧急输血，但是医院的血袋不够。你们谁和他是同血型或者是O型血？”

　　许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是B型血，可林樾是A型血，他根本没办法给林樾输血。

　　“我可以。”赵含羞一瘸一拐地快速走到医护人员面前：“我是O型血。”

　　“好，你跟我来。”

　　赵含羞恍恍惚惚地跟在医护人员身后，不知去往何处，独留下许愿一人在原地焦灼。她只记得自己肘窝处传来一阵刺痛，随后她的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阴影，血液顺着白色胶管流到血袋中。

　　赵含羞原本漆白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待在医院的每分每秒都让她的痛苦成倍增加。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回归身体，她浑浑噩噩地看着林樾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急救室送进病房里，而许愿在一侧将头埋在胳膊肘里呜咽着。

　　“手术很成功，你们谁是他的家属？”站在一旁的医生出声看向两人问道。

　　许愿吸溜着鼻子，红着眼睛沉声道：“不好意思医生，我是他兄弟，他已经没有家属了。”

　　没有家属...赵含羞听着许愿的话怔仲在原地，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般慌乱起来。

　　“你们谁是他的紧急联系人谁来签吧，我记得当时给他的紧急联系人打过电话。”

　　“医生，我来行吗？她马上就要离开墨城了。”许愿站在一旁看向医生问道，抓着拐杖的胳膊抖动不停。

　　医生上下打量着如同乞丐的许愿，没有说话。

　　赵含羞见状，叹着气上前一步说道：“我是他的紧急联系人，还是我来吧。”，看着眼前成堆如册的通知单，她心下一沉，娟秀的字迹在通知单上留下痕迹。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许愿看着昏迷的林樾心急如焚，狠不得立马把他摇醒。

　　“快的话晚上就行，慢的话得明天了。”

　　赵含羞在病房门口目送医生离开后，转身回到病房拿起放在凳子上的包准备离开。

　　“谢谢你。”

　　许愿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含羞并未转身，但却停在原地。他垂着脑袋看着地砖上的缝隙，就像在看一个恐怖的牢笼：“这些年，林樾过的很不好，其实他一直以来内心都很痛苦，只是他从来不会跟我们讲而已。”

　　“你想说什么。”赵含羞清冷透静的声音如同层层海浪，碰撞在病房白净的墙面上掀起波澜。

　　“我的意思是，你认为林樾为什么会把你设置成他的紧急联系人。林樾现在很需要你，你...你能不能在墨城多留几日，只要等到他醒来的那天就好，我绝对不会再强留你了...”

　　许愿的记忆彷佛回到了八年前，为了劝阻林樾替宋芝坐牢，他哭着跑到机场休息室请求赵含羞多留几日的画面中。

　　八年前的她并没有同意，那现在呢？

　　赵含羞沉默片刻，半晌抬脚往门口走。许愿失望地垂下眼皮，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她的声音：“我去给你们买点生活用品和吃的，你把林樾照看好。”

　　......

　　赵含羞走在寂寥萧瑟的街道，包裹着雨水的大衣此刻挂在她的身上异常沉重，刺骨的冷风在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手机因为淋了雨，也打不开。

　　她用双手不停搓着胳膊，蒙着头沿着一条小路走到黑。穿过静寂的小路，赵含羞透过路灯看到了对面一家熟悉的饭店——亮晶晶小馆。

　　赵含羞微抿着唇，伸手将湿浊的大衣往自己身上裹了裹，随后抬脚走进店内。

　　温热的暖气让赵含羞舒服地闭上双眼，身处在熟悉的环境里让她忍不住落了泪。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王姨推开收银台前的柜子，跑到赵含羞身边，看她狼狈的像一只落汤鸡，心有不忍道：“员工休息室里有我干净的衣服和鞋子，孩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领你过去。”

　　赵含羞被王姨一路领到了员工休息室，那是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型换衣室，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狭窄的窗户上才能透出一点亮光。

　　赵含羞一声不吭地将身上的衣服脱在一边，随即换上王姨给她准备的衣服后拉开了员工休息室的门。

　　现在外面夕阳渐落，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水坑，大家基本都在回家的路上，亮晶晶小馆也少有人在。

　　王姨早早就在门外站着，看着赵含羞走出门外时，亲切地牵起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孩子，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王姨。”赵含羞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溅起一圈水花，她将头埋得很低，整个人都充满了痛苦的色彩：“我好像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了，我现在就是个胆小鬼，是个被别人唾弃的逃避者，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只是...”

　　赵含羞的眼睛里逐渐失了色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她想要立刻离开墨城，离开这个让她极近绝望的地方，可许愿的话却像一把巨刃，将她原本千疮百孔的心脏捅得鲜血淋漓。

　　她蹲坐在地上，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来回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手腕上早已结痂的伤疤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再次显现出来。

　　“孩子。”王姨蹲在赵含羞身边将她紧紧抱住，感受着王姨温暖安详的怀抱，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林樾的脸，还有他浑身上下充斥着荷尔蒙的拥抱。

　　“孩子，既然想做，就勇敢去做吧，结果最差，也不过如此。我曾经开店的时候，有个小伙子来我店里打工，后来因为有事，他就没再来过。”

　　赵含羞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抽提地看向王姨：“然后呢？”

　　“有一天，他突然跑到我这里喝的烂醉，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紧接着他兄弟把他接走了，慌乱间却将那张照片留在了这里。”

　　“后来，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但都是关机状态。我想，他大概也是遇到了令他痛苦的遭遇。在那之前，我可从未见那个小伙子喝过酒。”

　　说到这里，王姨起身走到收银台前拉开其中一个柜子，将那张被揉捏的已经掉色的老旧照片递到赵含羞手中：“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姑娘。”

　　姑娘？

　　赵含羞捏着照片的一角凑近去看，却在认出照片的那一刻愣在原地。

　　那张照片里的姑娘跟她长得很像，甚至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照片。

　　赵含羞翻开自己的包将湿透的奖状和照片拿出一一对照，在白老师给她的照片里赫然有一张照片跟王姨给她的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她慢慢将照片翻到背面，上面的字迹已经隐隐有些掉色，但她还是能辨认出来。

　　【2004年春，我遇见了一株会笑的含羞草。】

　　那字迹是林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