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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草莓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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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宁江市立医院骨科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上弥散,林昭雪抱着一叠缴费单快步走向护士站。妹妹林昭月的右腿打着石膏,正躺在病房里哼哼唧唧地抱怨学校暑假补课太没人性,而自己不过是翻墙逃课去买杯奶茶,怎么就摔成了骨折。
"护士,请问3号床的CT报告出来了吗?"林昭雪将单据递过去,余光却瞥见走廊长椅上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那人微微弓着背,左手按在上腹,右手攥着一份病历,泛白的指节显示出不自然的力道。他的口罩垂在一侧耳畔,露出紧绷的下颌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狼狈。
林昭雪脚步一顿。
"医生,"她从包里摸出一颗草莓糖,递过去,"您是不是低血糖了?"
那只攥着病历的手骤然松开。男人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是蒙了层雾,却在看清她掌心的糖纸时微微一亮。
"谢谢。"他接过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凉意。
糖纸剥开的窸窣声在寂静的走廊格外清晰。林昭雪注意到他的白大褂胸口别着
【外科程弈】的工牌,袖口沾着零星的血迹。
"刚下手术?"她忍不住问。
"嗯,肝移植。"程弈含住糖果,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胃部的绞痛似乎减轻了些。他抬眼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孩——她扎着简单的马尾,T恤牛仔裤,身上带着夏末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与医院冷肃的背景格格不入。
护士站的呼叫铃突然响起。
"3号床家属!"护士探出头喊,"CT显示有轻微骨裂,医生建议打钢钉!"
林昭雪慌忙转身,只来得及对那位医生点点头:"您多休息。"
程弈望着她跑远的背影,草莓糖的甜味还留在唇齿间。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糖纸展平,夹进了随身携带的《外科学》扉页里。
2020年9月15日,宁江三中操场
九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体检帐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昭雪抱着班级名册站在操场边缘,耳畔是学生们的嬉闹声和医务人员的指令声。
"林老师!"班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李明说他晕血,不敢抽血!"
林昭雪合上名册,快步走向体检区。路过视力检查点时,她顺手从包里抓了一把草莓糖——这是她当老师后养成的习惯,总在包里备些糖果安抚紧张的学生。
抽血台前,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死死闭着眼睛,手臂僵硬地伸着。护士第三次尝试下针未果,无奈地抬头张望。
"李明,"林昭雪蹲下身,将一颗糖塞进男生手里,"吃颗糖,数到三就好。"
男生睁开一只眼,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可爱的粉红色。当他数到"二"时,针头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入静脉。
"好了。"护士笑着拔出针头,"你们林老师比镇定剂还管用。"
林昭雪正要起身,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帐篷阴影处,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望着这边。他戴着口罩,但镜片后的眼睛让她莫名觉得熟悉。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对方迅速低头整理器械,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腕表。
"下一位!"护士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昭雪继续穿梭在体检队伍中,不时给学生发糖、整理衣领或轻声鼓励。她没有注意到,那个戴眼镜的医生每次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放慢。
下午3:20 教师办公室。
程弈推开临时体检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几份异常报告。教师们都去上课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阳光静静流淌。
他的目光突然被窗边工位吸引——木质名牌上刻着
【语文组林昭雪】
旁边摆着个小玻璃罐,里面装满了粉色的草莓糖。
记忆突然闪回一年前医院走廊,那个递来糖果的温暖指尖。程弈的手指无意识摸向白大褂口袋,那里还装着去年夹在书里的糖纸。
手机摄像头无声地对准名牌。在按下快门的瞬间,门外传来脚步声。程弈迅速转身,正好撞见抱着一摞作业本进门的林昭雪。
"医生?"她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给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程弈的喉结动了动,突然瞥见她手腕上挂着的钥匙扣——和去年医院见过的那个骨折女孩如出一辙。
"体检汇总需要签字。"他递出文件,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当林昭雪低头写字时,一缕碎发垂落下来。程弈看见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在阳光下像粒砂糖。
"给。"她递回文件,顺手从糖罐里抓了颗糖,"辛苦了。"
粉色的糖果静静躺在他掌心,和去年那颗一模一样。程弈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现在摘下口罩,她会不会记得那个在医院狼狈接糖的医生。
但最终他只是轻声道谢,将糖果小心地放进口袋。转身时,他看见办公桌相框里的一张照片——去年夏天医院病房,两个女孩对着镜头做鬼脸,其中一个腿上打着石膏。
2020年9月15日,放学后的宁江三中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进办公室,林昭雪正低头批改作文,红笔在纸面上划出流畅的弧线。窗外传来学生们的嬉闹声,操场上体检用的帐篷正在被工人们拆除。
"林老师,还不走啊?"隔壁桌的朱老师拎着包起身,"今天体检够累的了。"
"马上就好。"林昭雪抬头笑了笑,顺手从玻璃罐里摸出一颗草莓糖递过去,"补充点能量。"
朱老师接过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好像一直在看你。"
"医生?"林昭雪笔尖一顿,有些茫然,"哪个?"
"就那个个子特别高的,看着挺严肃的。"朱老师剥开糖纸,"好像在抽血区帮忙的。"
林昭雪努力回想今天的场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她只记得要给紧张的学生们发糖,哪里会特意注意某个医生?
"可能是我总在发糖,他觉得奇怪吧。"她摇摇头,继续批改作文。
朱老师耸耸肩:"那医生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冷冰冰的,学生们都不敢靠近他。"
林昭雪笑了笑,没再接话。在她看来,今天的体检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就像操场上的梧桐树,是背景的一部分,不会在她记忆中留下特别的痕迹。
同一时刻,宁江市立医院外科办公室。
程弈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语文组林昭雪"的名牌。他放大了照片角落的玻璃糖罐,里面的粉色糖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办公桌对面的姚鹤文探头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哟,我们程大医生什么时候对人民教师感兴趣了?"
程弈合上电脑,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没舍得吃的草莓糖:"记得去年我跟你说的那个给糖的女孩吗?"
"就让你念念不忘一整年的那个?"姚鹤文瞪大眼睛,"就是她?"
程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转动手中的糖果。阳光透过糖纸,在他指尖投下一小片粉色的光斑。
"那你倒是去认识人家啊!"姚鹤文急得拍桌子,"要不要我帮你查查联系方式?"
"不用。"程弈将糖果重新放回口袋,"她对我没印象。"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学事实。但姚鹤文分明看见,好友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办公桌抽屉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泛旧的糖纸,被小心地夹在《外科学》的扉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