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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酒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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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校区内其实见不到红枫,如果想一赏秋意舒心,还是得走出校门才好观景。
学期中段,各科课程作业几乎同时间往学生身上砸,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想破脑袋写论文,能腾出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林云是谁?一个坐拥顶级学霸室友兼对象的男人,再加上自身一丁点的努力,学分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这就是你连着三个周末约我们俩出来的理由?”
陈宇峰两手还在啪嗒啪嗒敲键盘,屏幕上的文档白底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四人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酒馆落座,酒水都还没来得及点,桌上率先出现两台笔记本电脑,从瞳孔里还能看见上滑的资料文字。
“我只是负责问,你们自己选择赴约的。”林云无事一身轻,说话还故意一副不嫌腰疼的讨打面孔。
“谁拒绝得了这种诱惑啊,你等着的吧总有机会报复的。”
“那不可能,我外挂还在这呢,撇是撇不掉的。”他侧头看白承,刚下意识凑过去才反应不妥,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挠挠头。
对面的人欲哭无泪:“求上天也赐我个学霸对象吧……”
林云转转小脑筋,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体委之前在宽一成绩不是挺不错的吗?好像在名单前十看过几次。”
陈宇峰倪他一眼,无语道:“请问我们现在是同系吗。”
“对喔。”
脑筋只转一半,忘了这茬。
罗苑恒几乎没怎么说话,时不时扶额思考一下,表情比陈宇峰看起来认真得多。
酒馆这时候人意外少,这家店本来也不是太吵闹的地方,虽然提供调酒服务但更多都只是来享个清静,倒也意外适合那两位专心提升论文进度。
“今天不喝?坐半天了都。”
林云偶尔会问问他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总有无聊的时候,而且当着人的面也不好和白承聊太多,怕说着说着一不留神就粘在一块。眼下除了自己面前那杯柠檬蜂蜜水和一盘小吃,整个桌上什么也没有。
“等会儿,写完这段就休息。”
重重按下回车键,陈宇峰才往身后椅背倒,说话音量终于回归亢奋:“还剩一个大题明天做,服务员!点单!”
他按着他们以前的习惯点酒,但服务员很快小声地和他说了什么。
“他说今天出了点意外,只剩水果酒了,你们要不?”他回头朝两个人询问意见。
白承:“可以。”
头也没抬的罗苑恒:“我都行啊。”
滴酒被迫不沾的林云:“我也想喝甜的酒……”
陈宇峰把头扭过去,对服务员比出三根手指头,确认后才转回身子。
“刚好他们就三种口味,我每种都叫了,待会你们自己选。”
三瓶彩色蜜酿上桌,林云知道以白承的性格肯定又要谦让,干脆率先替人选好蓝色那瓶。罗苑恒双目还是离不开电脑,随手抽走浅青色,剩下一瓶紫的。
“蓝柑橘、青苹果和葡萄,感觉都挺甜的。”陈宇峰一瓶瓶去看标签,然后打开自己的尝上一口。
“葡萄的还不错,好香,哎你的给我也尝尝。”
罗苑恒忙得自己都还没开瓶,有人就先替他爽上了。
“青苹果味有点酸,还是我的好喝。”
那瓶绿浆可怜地被放回原位,它的主人仍然看也不看,眼中刚毅硬的能捅穿地球。
“不对,白哥你不是要开车吗?”
很显然,人一旦和好友在一块就容易抛弃脑子,学霸也不例外。
“……忘了。”白承手刚碰到瓶身,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离桌。
某只耳朵听到风声,钻过来在他手边狂眨眼。
陈宇峰见势不妙,赶紧拿走往自己杯里倒:“那我替你干了啊。”
然后那双眼睛只能近距离目睹希望远去。
三瓶不足以舒心,以陈宇峰的肚量自然得加码,加着加着就把才倒几口的蓝瓶给撂在一边,一眼望去全是紫的。
酒甜很快四散,以他们那桌为核心弥漫。
林云老觉得这股味道在刺激他的好奇心,因为有个稳固保证在身边,他对自己和酒精的试探也越来越大胆,好几次想趁人聊天的时候偷偷拿回来尝尝味,结果都让一道谨慎余光给驳回。
“好了,剩下的截止前百分百能写完,你们聊到哪了。”罗苑恒盖上电脑,终于加入聊天。
“在聊你以后绝对是个社畜,瞧你那样,事业心包重的。”
“这叫效率与友情共存好不好。”他拿起酒瓶吨吨吨地连着灌,酒液见底时发出一声爽叹。
阔论又恢复往日高调,闲言起伏,谈笑间或贯彻云霄。
空月余半,转眼天光跳到深喑。
用命和时间赛跑来完成作业还是太消耗人力,服务员都收走了不知道第几波酒瓶子,陈宇峰和罗苑恒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的意识所剩无几。
“我先睡会儿……受不了了。”
“我也是,半个小时后喊我俩起床回去,别给我们落这了。”陈宇峰摆摆手,无实物表演了一段举旗投降。
几乎不出十秒就已经听见隐隐的呼噜。
“……他俩会不会暴毙啊。”林云有点心虚。
“放过他们吧。”
难得那两个人主动腾出独处空间,白承终于可以朝他靠过去,目标死锁唇心。
“哎,有个条件。”
但是对方眼疾手更快,一下就用掌心接住即将降临的嘴,眯起眼睛打坏主意:“让我喝点,反正你在这,真出什么事了你把我扛回去就好。”
看似谈判,实则是压倒性牵制,要是不答应他就一直不给亲,反正人向来很听他话,除开某些时候。
白承内心斟酌几秒,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可以,但不能贪杯。”
“yes!”林云没有收回动作,而是用另一只手抢来桌上存活最久的唯一一瓶蓝酒往嘴里炫。
沁凉流过喉道,果香同时把甜输入肺腑,给脑子来个通透洗礼。
本来陈宇峰倒走的也不多,但经他这么个吞法,现在是一滴不留。
“……小云。”
“爽!”他放下酒瓶,得意地转头看沉眉:“这个好喝,甜度盖过酒苦,以后能买点不?”
“不行。”
“为什么!”
白承皱眉,突然后悔刚刚的轻率:“会上瘾,而且你本来就不擅长喝。”
“可是水果酒的度数通常比较低吧?”林云试图说服,转过瓶身找酒精度,“如果低于三度我应该还是能……”
“这瓶二十二度。”
眼睛得到答案同时刚好对上耳边的数字。
“……”
“还喝吗?”
“可是……”他去看白承的眼睛,妄想用对方的拿手把戏打动犹豫:“至少一个月一次吧,我就解解馋,甜的好喝。”
怎料眸光不为所动:“不行就是不……”
湿息毫无防备地挨上来:“就当是事前调情也不行吗?”
虚音忽至,来回在耳边投送最惑人的蛊。
白承竭力把念头收回,没反应过来从哪句开始是醉话,只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林云说出下一句胡话之前把人安全送到宿舍呆着。
“你醉了。”他把人掰回面前,摸上那张脸,很热,像发烧,也像他乱跳的作祟心。
对方反过来用两手抓住,完全不自知地在他手心里蹭:“有吗?”
不止耳根,目光能概括的每个地方都沾上粉彩,有深有浅,暴露在清甜里升温。
要是事前这幅模样的话……
他试着在床上描绘出一模一样的神态,然后被无形大手抽了一巴掌。
简直要命。
“起来,回去了。”他强忍冲动,骨节用力往桌上敲出梆梆响。
“……半小时了吗?怎么感觉才刚闭眼。”陈宇峰勉强开机说话,声音忽大忽小。
事实上是十五分钟都没有,但再待下去很可能他们四个明天会出现在新闻上。
白承牵起身边的手,拉着人到柜台结好账后再给睡回笼觉的那两颗脑袋一人一拳头,把三个“酒鬼”领上车开回学校。
“你们先上去吧,我看看他情况。”抵达宿舍楼底,他转身对后座的人说道。
“就半个小时的功夫怎么又让他喝上了。”
“……拦不及。”
“行行行,困死了,你们俩自己慢慢熬啊。”
目送两张背影进楼,他侧头看副驾驶座的人,睡得不熟,嘴里还在喃喃。听不彻底,他凑前让耳朵靠近音源,然后收获一个目的地。
手刹一放,下次停车时是在一所初中门前。
“小云,到了。”他解开安全带,半个身子倾过去亲人。
“……嗯?”
林云挤挤眼睛,伸手揉开雾障,发现车前灯没有照出宿舍楼的停车位,反而变成记忆里某块切片的成像。
“这哪……?”
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可时间又让他无法立马置信。
“你最先上的初中。”
恍惚,脑海只有恍惚。
“怎么来这了?”
“刚刚听到你的梦,带你回来看看。”
其实白承不太能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是醒酒之前还是之后,眉眼无限柔:“要进去逛逛吗?”
和平时比的话对方那张脸现在显得很呆,疑惑地歪歪脑袋,外头黑灯瞎火的,保安亭里还有人看着,就是醉熏头也要问一句:“怎么进?”
“爬进去。”
很荒谬,这种话居然可以从一个三好学霸嘴里冒出来。
……更不可理喻的是真让他们找到一面相对好爬的矮墙成功翻进去。
随便弹走身上的脏土,抬头观望四周,除了几盏路灯也没别的看头。
白承上前去牵住人,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操场。”
于是他们出现在一片空辽绿芒上,尽管盖有一层夜幕所以不能看出寻常色彩。
林云带人一起在场地中心坐下来,草坪很干。
“这里很方便观星,你看。”
他举起手往天上指,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下巴一扬就能看见满屏星光,仿佛银河才遭遇一番倾盆大雨,洗出细闪。
“是不是很好看。”他一边数那些一眨一眨的恒星,一边问旁边的人。
“嗯。”
他没有注意那声音节是从耳朵的方向正面袭来。
“星星是很好看。”
他继续默数,沉浸在叶木簌声无法穿透到的人间小角。入迷似的,从未被谁给予过如此深沉的专注力,也是第一次觉得天上的世界如此心安,明明曾经偶尔这么做的时候只会因为记不清数到哪而闷烦。
直到第一百四十三,白承发现那张唇没再动。
“数完了?有多少颗?”
反应跟不上眼力,没有预兆,是吻将他扑倒。
泥壤的味道不得已摄入肺部,拌些草叶的自然清淡,尖末直往脸上挠痒痒,嘴里还有一点甜酒抹过的薄香。
面朝满幕星光,他瞳中却只装过独独一枚希芒。
夜色苍苍,发丝惆怅。
“一百四十四。”
闭眼,低头,拙涩足以润湿整片干陆。
学校里能让林云怀念的地方没几个,他们没有在那里待太久,很快回到车上躲避月光驱逐,藏入云暮底部。
“想回去了吗?”白承还握住他的手,说话很轻。
他把头埋下去,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脑袋里有浆糊。
“那间店。”
指节松离,留余温暂时陪他片刻,车辆启行奔往下一个地址。
小巷里,街灯要光临这处拐角路异常困难,滤镜仅有天降下来的暗调蓝,透过一点余亮才能看见深浅不一的色块和边框。锈门紧闭,扣环孔上的铁锁遭遇变迁,反射进眼里时只剩磨砂哑光。
林云没什么表情,面对异色旧迹怔愣几臾,缓缓屈膝蹲身。
白承见到动作,也过来往身边一蹲,一齐享受大面积阴影的庇护。
“明天还是周末,要不要下午来买点囤货?”
抱臂托脸的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视前方木讷开口:“以前前面的角落还是餐厅。”
少有的沉郁慢拢。
“然后呢?”他知道自己的耐心又将对唯一权限者激活。
“那时候我们好几个人会一块来买糖,有时候他没开店,我们就到餐厅带走两份蒜蓉吐司回班里分着吃。”
他转头看故事中的角落,好像能听见嬉笑,其中那位拥有异色目瞳的小少年总是跑在最尾巴,以他的体质不应该在这个排位才是。
“我本来没想上补习班,但我知道自己比别人学得慢,可是有好几个同学说他们在这里,可以陪我,我就去了。”
白承看回现在这个少年的眼睛,发现什么都没变:“当时开心吗?”
“嗯,在遇到一个人之前,这段时间是最开心的。”
烟晶向下坠了一点。
“之后呢?那个人是谁?”印象里似乎没听对方说被谁影响过。
那颗黑脑袋终于重新活动转过来盯他,两颗圆珠子稍微睁大一点,在影子里也闪亮亮的。
“宽海一中的白承,你认识吗?”
怔然。
名字本尊朝他笑,心里浇过一壶温蜜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面看起来认真思考了几秒,然后摇头:“不知道,但是你很香,还陪我去初中,现在在这里听我讲故事。”
白承耐不住心痒,笑意绵绵。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为什么要亲你?我有喜欢的人。”少年莫名,捂紧自己的嘴。
记得他陪自己去初中,却不记得自己摁着他亲,这翻脸不认人的方式还挺别致。
他突然很想再逗几句,便道:“你喜欢白承?”
“你怎么知……不是,我没有!不准到处说!尤其是陈宇峰!”少年一急,往他这里挪近一点压低嗓子说话,生怕被人听到这个“秘密”。
就趁对方没有防备的其中一秒,白承直接贴上去,强硬达成自己提出的条件。
“你干什么!”林云惊得立马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想过去把人扶起来,结果遭到十根手指的无效干扰。
“妈的全身没力气……这时候怎么就没刀,他也不在……”
惊慌延袭。
“小云。”
挣扎的手一顿,慢慢放下来,露出两只眼睛。
他迅速赠予拥抱,怕下一秒对方会重拾那个习惯,开始后悔刚刚作出的玩笑。
迟滞的恐惧席卷识海。
有一瞬息,白承觉得整个后脑几乎快完全麻痹,时不时还有冰刺钻破头盖骨,捣碎趣念。心脏被生硬挖走一块血肉,不健全又还在动,只会更痛。
这个人太喜欢他。
“别怕,是我。”
掌心揉上头顶,他知道林云的头发很软。
“白承也喜欢你,他在这里。”
两只手攀上他的背。
“……白承。”
他去亲对方颈侧:“是我。”
“还敢吓我吗。”声音和方才有一丝不同。
“不敢了,我的错,没有下次。”
没有回声,那枚锈钉钻入更深。
他抱人的臂又收拢一点:“醒了?”
“……嗯。”少年嗓音很黏,“你……别怕。”
分明是他要给予慰藉,这会儿怎么反过来要别人哄?
经由提醒,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替对方发抖。
“我的错。”
“我不会回去的,我知道有你。”林云没见过白承这幅模样,他缩在相拥里,怀抱的外壳没停颤,吐息打在身上,是冷的。
“我的错……”
悔意浓流,同样是过喑的夜,语句重叠那日他太熟稔。
可上次是表诉,这次是实施爱露。
他想起当初当着这个人的面掀开红河,或许在他看不见的盲区里,或许在那些温声宽慰下,对方藏起过惊怵。
“你之前……是不是很怕。”他用手抚顺白承背后的寒凉,妄想褪下酸楚。
“我怕疯了。”
身体被抱得更紧。
他不算彻底清醒,脑子还嗡嗡地响,但也比刚刚间歇性断掉半年片要好的多。全程意识常伴,他记起自己主动把人压着亲,也记起自己对本人犯蠢的事迹,偏偏是发生意外后才回归意识,没能阻止失控的嘴。
导致回忆砌成千刀万剐,如酷刑反噬名为爱的具象体。
“没事了,回去吧。”他拍拍白承的背,确保那具身体放松下来。
身上的人没有动作。
“如果以后你真的忘了我,”耳边传来话音,“我会带你看四季秋天,每天给你送九十九朵花,装满所有干净完好的红枫叶。”
“但我不要你忘记我,可不可以?”
最后四字出口时是哽咽。
林云觉得喉咙里有块石头,吐不出咽不下,把管道磨得生疼。
他当然早已深信对方的喜欢富有理由,但当下才突然真真切切地觉得,从未存在什么诅咒契约,他们本就是纯粹的一见钟情。
所以他的答案是吻。
云游浮物,览觅茫茫天海才得以沉淀。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偏要在角落揪住那个素未谋面的名字不放呢。
破晓响彻心房,通往黎明去。
他抱住太阳,放肆那刺眼白光洗去幼时回放,不看一朵花以前的所有曾经,更不听梦中无端灌输的荒诞剧。
他只要白承的眼睛。
“我没你那么会说情话。”声音在耳里腻化。
“但你不能让我活在外面,知道吗。”
我需要被封入一颗心脏。
“你只活在这里。”另一道声线融得更快,暖液直流,带着他的手压在自身心口,“一个叫白承的世界里。”
纵然天灾突溃,脉络会替身躯作成倾于你的壁垒。
白承的脸很热。
吻过所有咸水行迹,器脏残缺处会生长层层叠瓣模仿弥补,成立无人知晓的独特标记。
亲爱的,请尽情残害我的细胞,再收留一棵花树,为此,我发誓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