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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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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会仍在继续,闪光灯不断闪烁。"许老师?请您回答我们的问题好吗?"记者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主持人看着呆立原地、眼圈泛红的许梦,连忙解围:"各位,提问环节到此结束。接下来请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朋友有序排队,许老师将为大家签名。"
整个签售过程中,许梦始终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她的签名机械而迅速,仿佛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活动结束后,高静担忧地看着魂不守舍的许梦:"许梦,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许梦的声音冷得像冰。
高静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对了,公司刚才来电话,说深城有人想见你最后一面。对方说是你的老朋友..."
"最后一面?谁?"许梦猛地从汽车座椅上直起身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高静递过一张便签:"具体是谁没说,只给了深城医院的地址。"
许梦接过纸条,指尖微微发抖。自从十七岁那年,她的人生就像被按下了失去的按钮——亲人、朋友、快乐,甚至活下去的勇气,一样接一样地从指缝间溜走。
如今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却像有千斤重。她害怕再次面对离别,所以这些年她筑起高墙,不与任何人深交。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这是她保护自己最后的铠甲。
"高静,"许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帮我订一张回深城的机票。你...这次就不用跟着了。"
"可是..."
"放心,我的病已经好了。"许梦蜷缩在后座,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挡不住涌上心头的记忆。
回到深城,许梦先去了幸福街。八年前那场变故后,她被愧疚吞噬,大病一场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医生诊断是抑郁症,母亲周桂云只好带她搬去海城。这些年她把自己埋进工作里,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四处游走,总之不让自己停下来,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土,不敢回想过去。也不敢回到这个地方,奶奶偶尔会到海城看许梦。
推开老宅的门,奶奶的白发又多了。老人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时,许梦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
"乖孙啊..."奶奶的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祖孙俩相拥而泣,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思念都哭尽。
"梦梦在家等着,奶奶去买菜,给你做最爱的糖醋排骨。"奶奶抹着眼泪往厨房走,脚步蹒跚得让人心疼。
许梦急忙搀住她:"我陪您去。正好...正好也该去看看贾叔贾婶了。"说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明显顿了顿。
菜市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奶奶一路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孙女就会消失。"这些年啊,奶奶天天梦见和你一起买菜...我的乖孙真的长大了。这些年苦了你了....唉....."老人的话让许梦心如刀绞。
“奶奶,我都已经好了,你看....”许梦说着还转了一圈给奶奶展示。
可奶奶知道,许梦再也没有笑过,那嘴角像被僵住一样,奶奶抚摸着许梦手腕的伤疤,边哽咽边说“对,我的乖孙都好了....奶奶放心了。”
许梦用衣角慌乱的盖住奶奶拂过的伤疤边说:“奶奶,我们走吧,再晚,菜市场该关门了。”
“对,走,走,我们去买菜。”边走奶奶还边说
晚饭后,许梦拎着水果站在贾家门前,深呼吸三次才敢敲门。
"天呐!是梦梦!"贾婶的惊呼声惊飞了院里的麻雀。她拉着许梦左看右看,"长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了,怎么这些年一点音讯都没有?你妈妈对你好不好?那个继父..."
"都好。"许梦勉强笑着打断这连珠炮似的关心,把礼物放在桌上,"贾婶,你们身体还好吗?"
贾叔递来温水时,许梦注意到他手上的老年斑。时光在这个家里也留下了痕迹。"好!好!我们都好的,就是贾超前几年跟同学合伙开了公司后就很少回家了,我们也落得清净。"贾叔看似抱怨的语气里藏着骄傲。
许梦生病的这几年不敢听到这些人的情况,因为一想起就疼的无法呼吸。现在也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这些人,忙岔开话题说:“这些年多亏了贾叔贾婶帮忙照顾奶奶,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
“哎呀,你这孩子,邻里街坊的怎么那么见外呢!你爸爸那时候也没少帮我们的。。。”贾婶大咧咧的没有说完就被贾叔怼了一下。
“额...那个梦梦,对不起哈,贾婶见到你太高兴了...”贾婶不好意思的为自己刚才不合时宜话的掩饰。。
“没事,贾婶,那个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许梦放下水杯起身。
她没看见身后贾婶急忙摸出手机,也没听见那句压低的"儿子,梦梦回来了"。
次日清晨,许梦踏着沾满露水的青草,怀抱一束海棠花来到墓地。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那张永远年轻的照片,冰凉的触感让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棠棠,我回来看你了..."她的声音被晨风吹得破碎,"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不然为什么...十年了,你都不肯来梦里看看我..."
许梦靠着墓碑缓缓坐下,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和棠棠并肩坐在操场看台的日子。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际遇,时而轻笑时而哽咽。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她忽然停住话语,轻轻碰了碰墓碑:"棠棠,快看..."晨光穿透云层,为冰冷的石碑镀上温暖的金边,"多美的日出啊..."
当第一缕阳光刺痛双眼,许梦才惊觉自己已经坐了很久。她整理好被露水打湿的衣摆,最后摸了摸照片里女孩灿烂的笑靥。走出墓园时,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深城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许梦站在无菌室外,透过玻璃窗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形,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像一具被抽干生机的躯壳。
她几乎认不出这是闫军宇。记忆里的少年总是意气风发,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像一阵风,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会偷偷往她书包里塞大白兔奶糖。可现在,他连呼吸都显得吃力。
护士替她穿上防护服,低声叮嘱:“病人免疫力很差,不要靠太近。”许梦点点头,推门走进去。“军宇……”她轻声唤他,喉咙发紧。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了一瞬,才聚焦在她脸上。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许梦……你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颗融化变形的大白兔奶糖,糖纸被汗浸得发皱,黏糊糊地粘在他皮肤上。
“对不起……”他气息微弱,“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样子。”
许梦盯着那颗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伸手接过,糖已经软得不成形,黏腻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怎么会这样?”她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白血病。这是我的报应...”闫军宇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凹陷的眼角滑下来。
许梦握紧了拳头。
“我辜负了棠棠。”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当年那个孩子……是我的。可我害怕,不敢承认……我害死了她,也害了你。”
许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他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从很久以前就是。可你和罗翌越走越近……我嫉妒得快疯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单,指节泛白。
“那天……我去你家找你,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可我看到你靠在他怀里……”他苦笑了一下,“所以后来,我和棠棠去了酒店。我明明不喜欢她……可我就是想报复,想证明自己没那么失败。”
许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怀孕后,我吓坏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求她打掉……可我没想到她会……”
“闫军宇!”许梦终于失控,声音发抖,“你混蛋!”
“对,我是混蛋……”他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后来棠棠的妈妈拿着检查报告来找我……我不敢认。我每天都在等着命运的审判,现在……它来了。”
他艰难地转向她,眼里带着乞求。
“我快死了……可我不想你继续活在愧疚里。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
许梦的眼泪砸在地上。她猛地抬手,把那颗融化的糖甩回床上。
“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她声音嘶哑,“棠棠死了!你现在才来忏悔……有什么用?!”
糖黏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团丑陋的污渍。
“我已经不吃糖了。”她转身往外走,脚步踉跄。
身后传来他微弱的声音:“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放过自己。”
许梦没有回头。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走廊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
那颗糖的味道,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许梦几乎是逃出病房的。
闫军宇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剐着她的心脏。那些被深埋的愧疚、愤怒、悔恨,全都翻涌上来,堵在喉咙里,让她几乎窒息。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大门,却在拐角处狠狠撞上一个人。“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声音沙哑。
被撞倒的女人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梦梦?”
许梦僵住了。
眼前的女人穿着素净的棉麻裙,眼角已有细纹,微胖的身形透着疲惫。可那双眼睛——许梦永远不会认错。
“莹莹?”她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手掌,心里蓦地一疼。
付莹借力站起来,眼眶已经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医院?”
“昨天刚回,来看个朋友。”许梦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很轻,“你呢?”
“我怀孕了”付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声音更低,“来做检查。”
许梦呼吸一滞。“怀孕“”这个词在许梦的生命中是一个难以言说的痛。但许梦还是体面的掩饰心里的情绪说“恭喜你呀。”
付莹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抓住她的手:“梦梦,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许梦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莹莹的指甲剪得很短,指节有些粗大,是常年做家务的痕迹。她突然很想喝酒。
“好。”她反手握住付莹,“去喝酒。”
白天的酒吧冷清得像被遗忘的角落。
许梦要了最烈的威士忌,给付莹推去一杯橙汁。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沉浮,像她晃荡的思绪。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付莹皱眉。
“记不清了。”许梦仰头灌下一大口,火辣的酒液灼烧着食管,“喝醉的时候,比较容易忘记事情。”
她转动酒杯,状似随意地问:“你和贾超结婚了?孩子……几个月了?”
付莹突然伸手抢过她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你干什么!”许梦去拦,“孕妇不能——”
“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玻璃杯被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许梦猛地抬头,对上付莹通红的眼睛。
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这个少年挚友——浮肿的眼皮,干燥的嘴唇,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抓痕。曾经圆润可爱的莹莹,如今像一朵枯萎的花。
“那年,我没考上大学,”付莹盯着晃动的酒液,“后来我一直打工陪着贾超读书,他毕业后我们回了深城,开始的几年我们感情挺好的。他在外创业,我在家照顾他。他说那时候没有条件,等有了钱我们就结婚。后来罗翌投资了他的公司,他越来越忙,有时候彻夜不归,我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我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泼妇,我好像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我甚至感觉到了他已经不爱我了,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好像离不开他了,他后来也从未提过结婚,有时候我洗衣服的时候能闻到他衣服上的香水味,有时会有口红印,我却不敢质问他了,我害怕我的质问会换来分手。梦梦,你说这个时候我能生下这个孩子吗?我该怎么办呢?”付莹边说边用指甲抠着杯壁
一滴泪砸进酒杯。她突然抓住许梦的手腕,“梦梦,我好像活到了张爱玲说的尘埃里……”
许梦看着她手腕上淡褐色的烫伤疤痕,想起十七岁的付莹叉着腰骂哭她的追求者:“我们梦梦值得最好的!”
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别怕。”她拍着付莹颤抖的背,像当年沈羽棠去世时付莹哄她那样,“有我在。”
电话铃声第十次响起时,付莹已经醉得口齿不清:“喂?管、管我去哪……”
电话那头传来贾超的怒吼:“你喝酒了?你在哪!”
“光年酒吧!”付莹突然哭喊起来,“许梦回来了!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电话被猛地挂断。他急忙给另外一个人打去电话。
二十分钟后,酒吧门被狠狠推开。
贾超冲进来时,看见的是两个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女人。他一把抱起付莹,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兄弟,追妻路漫漫,祝你好运啊。”
怀里的付莹迷迷糊糊睁眼,突然捶打他胸口:“王八蛋……你身上又有香水味……”
贾超低头吻住她的嘟囔,大步往外走:“回家再收拾你。”
空荡的酒吧里,罗翌站在原地,喉结滚动。
他轻轻蹲下来,指尖悬在许梦脸上一厘米处,终究没敢碰。
睫毛投下的阴影,苍白的嘴唇,手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他的目光贪婪地巡视每一寸,像在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梦。
“小七……”他哑着嗓子唤她,一滴泪砸在地板上。
最终,他脱下外套裹住她,将人打横抱起。
玻璃门外,暮色四合。无数次幻想的人,这一刻终于抱在了怀里。
沈从文在《边城》里说:“十年太长,什么都有可能改变;一辈子太短,一件事都有可能做不完。可我们偏偏在缝隙里,又遇见了。”可又有谁知道,为了这次的遇见他花光了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