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风月尽余欢》流水尽飞花

17、前途艰难，情途坦荡（二）

　　出赤蛇教密林后便是女娲江渡头，乘船渡一路向南行五日便是江南。
　　天白山庄毗邻女娲江，据卢小苍说，齐浩白特意在山庄临江面的一边建造了一个渡口，姿态之嚣张让他极为不齿。
　　卢小苍受伤的右肩行动不利索，只能被杜公仪半扶半搀地挪下马。
　　“再往前走便是渡头，这里已经出了赤蛇教的势力范围，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杜公仪望着不远处的渡头，心下终于有些安定。
　　赤蛇教可是出了名的记仇，他可不认为卢小苍能如此幸运地逃脱七巧姑的追杀，但离开这片密林越远，他们相对会越安全。
　　杜公仪抬头仔细观察天色，一点一点揣测正午毒发的时间。虽然大公子从未向他提过毒发之状，但只要一想起此毒来自恶名昭彰的赤蛇教，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往可怖的方向想象。
　　他不怕砍头，但却惧怕刀身在身上一点点割下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死亡过程被痛苦的拉长千倍百倍，在濒死的边缘不断地折磨到连灵魂都在疼痛。
　　杜公仪忍不住皱眉，搀住卢小苍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嘶……”卢小苍受痛龇牙，竖眉道：“你当我的手臂是铁做的？”
　　回神过来的杜公仪斜他一眼，扶着他缓缓朝码头走去，“我只是希望你能感同身受一下我的痛苦。”
　　卢小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闻言抬头瞥他：“你的痛苦？”
　　杜公仪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解释。

　　码头上只有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船夫一听要去江南天白山庄，立刻摇头拒绝，“我这船小，载六个人驶五天吃不消咯。”说着蹲在岸上抽起旱烟。
　　毕尤情掏出银票在船夫面前潇洒地一晃，“这点钱够不够？”
　　杜公仪在身后痛心疾首地问薛昭月：“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是你教的？”
　　“自学成才。”薛昭月一笔划清界限。
　　喷出一口烟，面色黝黑的船夫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头也不抬道：“这点钱能买下一条人命？”
　　毕尤情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这条船小，六个人扛不动，五个人倒也勉勉强强可以，”船夫拨开斗笠，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点了点自己，“从我算起，一个。”
　　他点向毕尤情，“两个。”
　　指头朝向尚无觉，“三个。”
　　又点过杜公仪和薛昭月，“四个，五个。”
　　然后一摊手，咧嘴笑道：“你看正好五人上船，我就可以载你们。”
　　毕尤情没好气道：“你老眼昏花了吧，我们明明有六人，你怎么能跳过他不算呢？”
　　船夫抽了口烟，慢条斯理道：“我只载活人，不载死人。”
　　卢小苍直起背脊，眼神如电般射向船夫。
　　杜公仪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温声道：“船家真爱说笑，我的朋友好端端地站着，怎么说他是死人？”
　　“待会儿就是了，”船夫说完抖了抖斗笠站起来，双目眯起，脸上的褶皱诡异地收缩，一瞬间竟像一条吐信嘶叫的三角蛇头，“留下他，你们就能活着离开。”
　　“不留下他，我们照样能活着离开。”薛昭月负手而立，不避不让地迎向船夫。
　　船夫放下烟斗，从斗笠里取出一根翠绿竹笛，见薛昭月将杜公仪护在身后，不由嗤笑一声，“外冷内痴，情动难解，都是一群痴人。”
　　杜公仪面上一哂，凑近薛昭月耳畔道：“谁让你拦我前面，别忘记当初我在栖凤阁顶赢了你一剑。”
　　“那是因为你以死相逼，”薛昭月侧头回望，挺秀的鼻尖与下巴勾出一道优雅的曲线，眼底淌过一潺笑意，“若不是我有意放水，你在我手下过不了二十招。”
　　被戳中诡计，杜公仪只得乖乖站回薛昭月身后。
　　卢小苍不齿道：“找靠山算什么英雄。”
　　杜公仪虚心求教，“那依卢状元的意思是……”
　　卢小苍扭头冲船夫放狠话道：“喂！我们有天下第一高手掠阵，还怕你区区一个人？”
　　杜公仪忍不住问：“你这么做和我有什么区别？”
　　“你是吃软饭，我是依仗朋友，档次不一样。”卢小苍掷地有声。
　　杜公仪衣袖掩面，“……我不认识他。”
　　竹笛在手中转了一圈，船夫布满褶皱的脸上堆起笑容，嘴角以不可思议地角度向两边裂开，笑嘻嘻道：“死到临头两位还有心情开玩笑，果然不愧是京城四少。”
　　杜公仪颔首，“赤蛇教既然知道我等是谁还有胆发难，也傻得挺不容易的。”
　　船夫诡异的面容僵了僵，竹笛在指尖一转已提到唇边，一曲尖锐的笛声募得激射而出，好似金铁与刀石相磨发出的刺耳声响。
　　众人只觉耳膜疼痛异常，突然一阵低哑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群蛇共舞。”船夫撕裂的声音从喉咙发出，与周围越来越近的吐信声混杂在一起，显得诡异异常。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原本空旷的码头便被四面八方拱土而出的毒舌包围，五彩斑斓的蛇身相互交错扭动，竖起的蛇头红信子吞吐，黄宝石般恶毒的眼睛紧紧盯着众人。
　　看着周围不下千条汹涌而来的蛇群，杜公仪只觉得头破发麻，更糟糕的是，离毕尤情最近的几条毒蛇蛇头后仰，肌肉紧绷，已经做出预备攻击的动作。
　　尚无觉几乎在毒蛇像弹簧般激射而起的瞬间提刀横扫，刀芒闪过，半空中的蛇身已被一劈为二。
　　“好快的刀。”卢小苍感叹。
　　蛇血喷洒而出，空气中陡然弥漫的血腥气使得蛇群愈加暴躁，一时间最里层的毒蛇纷纷弓起上身，如闪电般弹向众人。
　　杜公仪几乎能看见迎面扑来的毒蛇嘴里两颗尖利无比的毒牙，他推开行动不便的卢小苍，袖子一抖，一柄灵巧异常的袖中剑已然在手，剑光出鞘，他灵巧如飞燕般躲过最近的进攻，剑锋反手一挥，将还在半空的蛇头刺断，低头避开另一条毒蛇的攻击。
　　早在毒蛇发动第一轮攻击时薛昭月便提剑迎向船夫，竹笛立刻将数量最多的毒蛇指向他。弹射而出的蛇身在空中犹如编织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巨网，网中间是一道白衣闪过，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银光挥舞。
　　薛昭月手中渊虹剑舞得密不透风，月光般流泻出的剑芒将他全身护在其中，群蛇根本不可靠近他分毫。
　　船夫诡异的面容渐渐扭曲，竹笛越吹越急，最后已如女人犀利的惨叫，却依旧挡不住薛昭月越来越近的剑锋。
　　正当船夫退无可退之时，卢小苍一道惊呼陡然划破苍穹。
　　“杜公仪？！”
　　薛昭月眉心一跳，几乎立刻回头望向杜公仪的方向，接下来一幕几乎让他心脏停止跳动。
　　群蛇之中，原本游刃有余的青衫男子突然惨白着脸蜷缩在地，只留下气力不足的卢小苍勉力支撑。蛇群嘶叫着扑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杜公仪，最近的毒牙离他只差分毫。
　　薛昭月募然弃剑，双掌蓄力齐齐挥出，掌风带着雷霆之势奔向杜公仪，一瞬间劲风将蛇群席卷而去，在杜公仪周围留下一大块空地。
　　几乎在同时，失去渊虹剑保护的薛昭月被从身后攻来的毒牙咬中脖颈，剧痛传来，他一把拽下蛇身，不顾血流不止的脖子，脚尖踢起坠落在地的宝剑，右手反握，足尖几个起落便赶到杜公仪身边。
　　“城主——”毕尤情惊呼，立刻突出战圈回到薛昭月身侧，将再次围拢而来的蛇群挡住。
　　薛昭月伸手欲将杜公仪从地上拉起，却被浑身剧烈颤抖的杜公仪一把抓住手。
　　“怎么回事？”薛昭月眼风扫向卢小苍。
　　卢小苍眉头皱得死紧，肩上的伤口崩裂也管不了，“我不知道，他突然蜷起身子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可是明明没有被毒蛇咬到啊。”
　　“我没，没事……”杜公仪勉强开口，额头布满冷汗，只能依靠薛昭月掌心的温度支撑着不痛晕过去。
　　这就是毒发的滋味？
　　杜公仪似乎看见一只丑陋无比的硕鼠正捧着自己的肠子不断地啃噬，鼠牙每一次磨着白花花的肚肠，他便会痛得颤抖一次，漫天漫地的猩红色充斥着他的眼球，唇齿边几乎能感受到流连不去的血腥味。
　　他似乎听到薛昭月在他耳边说话，但声音就像被隔了一层窗纱般模糊而细微，最终渐渐远去。
　　在疼痛的侵袭中，杜公仪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概念。等他缓过气来时，眼前的群蛇危机已接近尾声。
　　尚无觉剑锋指着船夫的喉咙，毕尤情与卢小苍护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薛昭月白衣染血、脖颈处皮肉翻飞的模样让杜公仪刹那间清醒过来。
　　他似乎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