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系男友》暮云长歌

3、不会入诗，且来入梦

　　列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像某种舒缓的节拍器。

　　杜含嫣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她微微歪着头，顾明辉则保持着刑警特有的那种笔挺坐姿，只是嘴角的弧度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

　　"那说好了，"她晃了晃手机，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刚添加的好友验证通过提示，"等初稿写完，您可别嫌我写得外行。"

　　顾明辉轻笑一声，从兜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放心，我肯定实话实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被我吓到，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比电视剧还离谱。"

　　"比如？"杜含嫣来了兴趣，托着下巴望向他。

　　"比如......"顾明辉思索了一下，"去年我们抓了个盗窃团伙，主犯是个数学老师，每次作案前都要用微积分计算最优逃跑路线。"

　　杜含嫣噗嗤笑出声："真的假的？"

　　"真的，"顾明辉一本正经地点头，"审讯的时候他还跟我们讨论洛必达法则，说我们警方的布控函数不够优化。"

　　杜含嫣笑得肩膀直抖，发夹松了，几缕碎发垂下来，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棕色光泽。她一边笑一边摇头："这要是写进小说里，读者肯定觉得太扯了。"

　　"所以啊，"顾明辉耸耸肩，"现实有时候比艺术还荒诞。"

　　窗外，远处的灯火零星闪烁，像是散落在黑夜里的星子。杜含嫣低头抿了口茶，茶汤已经微凉，但香气依旧萦绕在唇齿间。

　　她忽然想到什么，抬眼问道："那你们平时......会不会也像电影里那样，有那种特别戏剧化的时刻？比如生死一线的追捕，或者千钧一发的对峙？"

　　顾明辉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上。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遥远，像是透过玻璃望向了某个记忆深处的场景。

　　"有，"他声音低沉，"但真到了那种时候，反而没电影里那么......"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那么有美感。"

　　杜含嫣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变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包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转声。顾明辉忽然笑了笑，像是要把刚才那一瞬的凝重驱散："不过你要是真想写警察故事，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们队里的趣事——比如新来的实习生第一次出现场，吓得把对讲机当证物装进了物证袋。"

　　杜含嫣眼睛一亮："这个好！"她立刻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还有吗？"

　　顾明辉看着她专注记录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新奇。平时在队里，他们讨论案情时总是严肃刻板，很少有人会以这样的角度去看待他们的工作。

　　他想了想，又讲了几件队里的糗事，杜含嫣一边听一边记，时不时笑出声来。

　　"对了，"她忽然抬头，"你们——刑警......是不是真的都特别能熬夜？"

　　顾明辉挑眉："怎么，小说里的主角是个夜猫子？"

　　"嗯，"杜含嫣点头，"我设定他总喜欢半夜翻案卷，然后泡浓茶提神。"

　　"浓茶？"顾明辉摇头，"太文艺了。现实里我们都是速溶咖啡灌下去，苦得能让人清醒三天。"

　　杜含嫣笑着记下："那改咖啡。"

　　列车轻微晃动了一下，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提醒熄灯的声音。杜含嫣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先剥削您这么多素材，剩下的等我回去慢慢琢磨。"

　　顾明辉看着她把钢笔别回本子封皮上，忽然问道："你写小说......是不是经常这样观察陌生人找灵感？"

　　杜含嫣眨了眨眼："职业病？"

　　"职业病。"他点头。

　　她笑了，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算是吧。不过这次不一样，"她顿了顿，眼神真诚，"您倒是第一个愿意给我讲这么多真实故事的警察。"

　　顾明辉望着她，忽然觉得这趟漫长的旅程，似乎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那下次，"他半开玩笑地说，"记得在小说里给我安排个客串角色。"

　　杜含嫣狡黠一笑："行啊，就让您当那个......总爱吐槽主角太戏剧化的老刑警，怎么样？"

　　顾明辉朗声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成交，不过以后不用称呼我’您’，不用那么客气了。"

　　灯光暗了下来，车厢陷入温柔的昏暗中。两人各自回到铺位，却都没有立即睡去。

　　杜含嫣在手机上记下几个灵感关键词，顾明辉则翻看着队里刚发来的消息，嘴角还留着未散的笑意。

　　窗外，星光洒落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列车继续向着新疆的方向疾驰，仿佛要驶向某个故事的新篇章。

　　夜更深了，列车的节奏像一首催眠曲，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均匀地回荡在车厢里。顾明辉侧卧在铺位上，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武汉长江大桥的夜景，霓虹灯在江面上投下细碎的倒影，像无数颗散落的星星。

　　梦里，他看见杜含嫣站在桥的那一端，手里捧着那个青花瓷茶盏。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发丝被江风吹起，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他想喊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奇怪的是，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就像观察一个案件现场时那样，不放过任何细节——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托着茶盏时弯曲的指节，还有被江风拂动的衣角。

　　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顾明辉猛地睁开眼睛。包厢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的夜灯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投进一片朦胧的光。

　　他摸出手机，是队里发来的消息，说明江大学的背调材料已经传真过去了。

　　他回了个"收到"，锁屏时看见微信列表里杜含嫣的头像——一株水墨风格的莲花，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蓝光。

　　转头看向对面的下铺，杜含嫣已经睡下了，笔记本电脑安静地放在枕边，充电指示灯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她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翻身时，被单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顾明辉想起她谈论小说时发亮的眼睛，那种专注的神情，像极了他们队里最优秀的痕检员在显微镜前工作的样子。

　　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偶尔闪过的路灯在包厢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顾明辉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回想他们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她说黄冈密卷时微微皱起的鼻子，谈到小说角色时无意识转笔的动作，还有听到警察故事时那种既好奇又克制的表情。这种细致的观察本能，通常他只用在嫌疑人身上。

　　列车经过一段弯道，轻微的离心力让床铺微微倾斜。顾明辉借着这个机会又翻了个身，面朝包厢墙壁。

　　墙纸上细小的纹路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让他想起杜含嫣那个青花瓷杯上的缠枝莲纹。对了，好像她自己用的那个杯子的花纹和给他用的那个还不太一样，明天记得请教一下她。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整天和犯罪现场打交道的人，居然会被一个茶杯、一段闲聊搅得睡不着觉。

　　睡意再次袭来时，他脑海里浮现出杜含嫣说的那句话："艺术来源于生活。"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放下戒备，那些真实的、琐碎的警察日常，在她笔下会变成另一种存在。就像他勘查现场时收集的指纹，看似杂乱无章，却在比对时显现出完整的图案。

　　最后沉入梦乡前，顾明辉模糊地想，等到了新疆，要不要去当地的巴扎给她挑个正宗的维吾尔族茶壶。那个青花瓷杯，确实挺配她的气质。

　　杜含嫣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列车规律的震动声。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些许凉意。

　　她感觉到自己也被今天这段相遇给打动了，些许外放自己的情怀，一直以来她是独处自傲的，除了工作之余，更多的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今天这段交流却让她收获到更多的素材，近距离了解一个行业的真实，也确实有趣。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包厢门的方向，走廊的夜灯透过磨砂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暖光。

　　她想起顾明辉讲述案件时微微前倾的姿势，那种刑警特有的、带着审视却又专注的神态。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在说到关键处时会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像是在敲击某种无形的密码。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珍珠，在她脑海中闪烁着微光，等待被串联成小说的情节。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杜含嫣小心翼翼地摸出来，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是学校发来的会议提醒，她快速回复后，手指却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

　　顾明辉的头像很简单，一片深蓝色的背景上有个银色的警徽。她点开朋友圈，发现仅显示最近三天的内容——一条转发的工作安全提示，一条凌晨三点分享的歌曲《夜空中最亮的星》，还有一张模糊的日出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结案。"

　　这些碎片像一扇半开的窗，让她窥见了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

　　杜含嫣想起自己笔下那些虚构的警察角色，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她曾经以为足够了解这个职业，直到今天听到那些真实的、带着咖啡苦涩和熬夜疲惫的故事。

　　窗外，戈壁滩上的星空格外明亮。杜含嫣把手机放回枕下，指尖触到了笔记本电脑冰凉的边缘。

　　她突然有种冲动，想现在就打开文档，把今天听到的、感受到的都记录下来。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被角掖得更紧了些。这些故事需要时间沉淀，就像顾明辉说的那样——现实往往比艺术更有重量。

　　列车驶入一段隧道，黑暗变得更加浓重。杜含嫣闭上眼睛，却看见顾明辉递来纸巾时，手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她想起他说"现实没那么多美感"时，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影。这些真实的细节在她心里激起奇妙的化学反应，比任何虚构的情节都更令人着迷。

　　枕边的青花瓷杯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反光。杜含嫣伸手轻轻碰了碰杯沿，瓷器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参观博物馆时，隔着玻璃柜凝视那些文物的感觉——既亲近又遥远。

　　今天的相遇给了她一种相似的奇妙感受，仿佛无意中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

　　睡意终于渐渐袭来。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杜含嫣决定明天要请顾明辉喝一杯更好的茶——用她行李箱里那包珍藏的正山小种。也许，她还可以听听更多关于那道疤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