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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退为进 ...

  •   梦中,无忧谷。

      尸横遍野,谷中莲花被鲜血浸透,宛如人间炼狱。
      药房坍塌,丹炉倾颓,参田烬毁。
      目光所到之处,唯余断壁残垣。

      方衡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穿过尸山血海,曾经的至亲至爱之人,此时早已化为血肉模糊的烂泥。

      一名徒孙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努力向方衡爬来,白衣被血染透,下半身拦腰横断,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祖师爷……”

      恐怕这是凶手故意留下来传话的活口。

      “我在。”
      方衡深深弯腰,小心翼翼地捧住徒孙被血浸透的手,面上无喜无悲。

      “是……是邪龙,龙……逼问天莲的秘密,我们宁死不从……”

      “……”

      方衡闭上眼睛,一滴泪水犹如莲花瓣上的露珠,倏然坠入水中,涟漪转瞬即逝,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哀莫大于心死,他已做不出任何表情。

      “祖师爷,若是邪龙成功渡劫,凡间必定血流成河,还请您垂怜世人,普度众生……”

      “告诉我,你的遗愿。”

      “还请祖师爷回到千年之前,扰乱那条魔头的六世天劫,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此仇不报,枉为人师!

      “我答应你。”

      方衡试图擦掉徒孙脸上的血泪,却见一只漆黑龙爪划破苍穹,卷起层层飓风。徒孙的尸身顿时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方衡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环顾四周,莲叶何田田。

      “你醒啦!”一白衣少女背着扁担,挑着两个木桶,从桶里舀了水便往莲池里泼。

      方衡定睛一看,那水分明是红色,却闻不出血液的腥臭味,他这才意识到,整个血池都没有想象中那股刺鼻的味道,只有莲花的芳香,恐怕是有人为了养花,专门给血水做了除腥处理。

      方衡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他是被少女用血水泼醒的。

      回想起刚刚的噩梦,他非但不恼,反而有些感谢对方的故意冒犯。

      “姑娘是来给莲花浇水的?”

      少女咯咯笑道:“呆子,这池子里都是水,哪里用得着我浇?你笨成这样,能看懂医修的典籍吗?”

      少女显然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方衡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看来魔尊是嫌弃他睡得太过舒坦了,专门派人过来捉弄他。

      他的逆反心理油然而生,懒得和少女斗嘴。

      少女见他不说话,一双杏仁大小的鹿眼滴溜溜地转。

      “喂,呆子,你就不害怕吗,尊上把你晾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就玩腻了,把你变成花肥。”
      说着,少女拍了拍手边盛满血水的木桶。

      “可是尊上似乎并不想把我变成花肥,只想我继续当一株娇养的莲花。莲花,怜花,尊上有心怜我——哎哟!”

      方衡眉心一痛,只觉一道飓风裹挟飞沙走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印堂穴,定睛一看,竟是一枚莲子。

      “再敢胡言乱语,下次砸的便是命门。”魔尊站在莲池的栏杆边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尊上!”少女又惊又喜。

      片刻后,她的喜悦立刻变为了失落,——触怒魔尊之人,本该是一具死尸。

      莲花,怜花。

      方衡如今活蹦乱跳,这便是魔尊的态度。

      “尊上有事找我?”方衡坐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望向岸边的魔尊,气定神闲。

      “本座有每日赏花的习惯。”

      魔尊嘴里说着赏花,目光却沉沉地落在方衡身上。

      赤水,碧叶,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白衣似雪,洁净无瑕。

      方衡假装没看出魔尊眼中的热忱。

      “世上花卉成千上万,尊上为何偏爱莲花?”

      “本座的道侣喜欢莲花,爱屋及乌罢了。”

      道侣?

      方衡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

      据他所知,魔尊一生未娶,至少在未来的一千年里,不曾有过任何道侣。

      他看向少女的方向,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显然对这个消息毫不吃惊。

      “看我做什么?”少女放下扁担,气鼓鼓道:“你少打听尊上的私事!”

      “我立志要做尊上麾下第一宠臣,自然要摸清尊上的喜好,永葆恩宠不衰。别说女子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这男子呢,有时也想走走捷径。”

      “你、你、你——!”少女震惊地看着他,仿佛是撞见了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不要脸!”

      “脸有什么用?我是恬不知耻的弄臣,我的梦想便是卖弄姿色,靠尊上的恩宠谋生。”

      “弄臣?那也得要本座宠信于你。”

      魔尊故意拉下脸来,冷冷质问:“本座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仙帝针对本座精心设计的棋子,筋脉尽毁不过是苦肉计,让本座在一个毫无威胁的废人面前放下戒心……”

      方衡苦笑道:“尊上过虑了,若是苦肉计,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本座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对仙帝如此死心塌地,不惜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并非为了仙帝。

      徒子徒孙们的尸体浮现在方衡的脑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方衡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

      他用余光瞥向少女,果然,对方摆出了看戏的姿态,显然是魔尊叫来看他出丑的。

      此招无非攻心之计,在第三者面前受辱,是个自尊心强的男人都忍不了。

      幸好,方衡脸皮够厚。

      “本座昨夜捣毁了你在投诚书中写下的所有仙巢据点,累计三百余人。他们本可剪羽重生,像每一个仙族那样,轮回往复,寿与天齐。”

      方衡看向殷红的水面,默不作声。

      “但是,他们死在了本座的剑下,魂飞魄散,再无转世可能。”

      “方衡,这些人全部因你而死。是你,将仙巢的位置告知本座,你才是杀人凶手,本座不过是你手中的屠刀。”

      “本座不管你和仙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给本座记住,你能靠近本座,全靠尸山血海铺路,靠得越近,牺牲越多。”

      魔尊顿了顿,冷冷嗤笑。

      “本座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退出,本座可以既往不咎,亲自护送你回天庭,就当这几日的事情没发生过。”

      半途而废,才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仙族同僚。这条尸山血海铺成的路,本就无法回头。

      更何况那些仙族同僚受仙帝指点,早已在剪羽之前便将毕生修为凝作仙丹,分出一缕神识留在仙帝府中,仙帝会保护这些仙族同僚的一缕神识,助其重拾仙丹,羽化轮回,影响不到根基。

      攻心之计?于他而言不过浮云。

      方衡笑笑,宠辱不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两军交战,祸及平民。他们死于尊上剑下,不过是技不如人。”

      少女总算找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冷嘲热讽起来。
      “哇!你好狠的心!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魔修吧?”

      “谢谢姑娘的夸奖,不敢当,不敢当。”
      方衡抬起头来,笑着看向魔尊,脸上写满了真挚。
      “尊上,自从三个月前,我沿着东海海面,一步步深入海底天堑,拜入隐龙渊,我就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

      能进隐龙渊之人,不在意地势。地势能困住的,只有修为不配拜见魔尊的弱者。

      筋脉尽毁之人宛若肉体凡胎,孤身走进隐龙渊,本就是极为艰难之壮举。

      过去的三个月里,所有居住在东海之下的生灵都远远旁观了这位仙门弃徒的旅程。

      毫无修为之人迈着虚浮的步伐,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从海面深入海底,一路上餐风露宿,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好几分。

      只是不知这份决心,究竟是出于何种立场。

      魔尊的脸色愈发冰冷。

      “鹿儿,你跳进离恨池里,给他做个示范。”

      “尊上,这是我今天刚换的新裙子……”少女求助般地看向魔尊,却见后者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她委屈地跺了跺脚,旋即,放下盛满花肥的木桶,有如壮士断腕一般,跳进了面前的血池,溅起一大滩殷红的水花。

      那一瞬,方衡便明白了魔尊让这个少女出场的真实原因。
      ——她只是今日恰好穿了一身洁白的新衣。

      方衡抬头看向魔尊,果然,对方的眉眼里满是戏谑。
      “鹿儿,你下去罢,回头找黄歧道领赏。”

      少女狼狈不堪地爬上岸边,擦了擦眼泪,穿着一身被血浸透的红衣,忙不迭地跑远了。

      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方衡心知重头戏来了。

      “鹿儿顽劣,却也有化神期的修为,尚且抵御不了离恨池水的浸染。”

      少女跳进血池的时候还是一身白衣,从血池爬出来的时候却是从头到脚被血染红。

      方衡看着自己身上比池中莲花更为洁白的衣衫,长长叹息。
      “尊上不信我筋脉尽毁?”

      “世间奇珍异宝不胜枚举,或许有隐匿修为之法器。”

      这话,方衡确实接不了。他的确编了很多谎言,但绝不涉及自己的知识领域之外。

      修途漫漫,筑基期弟子即可辟谷、断食,常保身体洁净,万万没有化神期大拿被污垢弄脏衣物的道理。

      方衡念头一转,决定以退为进,实话实说。
      “尊上,我本可以随口编个故事糊弄您,但在这件事上,我的确问心无愧。”

      魔尊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仔细审查方衡的微表情。

      方衡见此事尚有通融的余地,当即换了个话题,向魔尊追问道:“请问这离恨池水究竟有何奥秘,竟能如此霸道?”

      “你当真不懂?”魔尊显然不希望方衡就这么轻易地略过上一个话题。

      “或许,要问问这池里的莲花?尊上您看,它们也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魔尊闭眸,不想直视那张谄媚的脸。

      如果方衡如他所料,是仙帝派来的细作,那么仙帝的确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张王牌。

      他立誓不杀医修,便是想握紧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天道有好生之德,万一,万一,万一……

      魔尊睁开双眼,眸中布满血丝。
      “离恨池下,是二百年前隐龙渊上下全体罹难者的尸骸。”

      方衡微微一怔。
      他原以为,血池是魔修戕害正道人士的罪证,却没料到事实与主观推测截然相反。

      “天谴来临时,仙帝趁虚而入,屠我龙族满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等怨念,足以将万物染为鲜红。”

      魔尊的语气中罕见地染上了些许酸涩。

      “至于离恨池里的莲花,是本座的道侣。他在天谴中舍命救下本座,灵肉分离,神形俱灭。遗骸坠入水中,化为满池芬芳。”

      方衡彻底懂了。

      他回想起仙帝意味深长的表情,终于明白这个艰巨的任务为何会落在他一介散仙身上。这世上的医修不少,由莲花化形的精怪也不少,但同时拥有二者特质的却是鳞毛凤角。

      魔尊总是看着他,却并不是真的在看他。过往的两百年间,这个家破人亡的男人一直在苦苦寻觅某个早已兵解的影子。

      然而仙魔有别,方衡永远不可能怜悯自己的仇人。

      看着魔尊痛苦的模样,方衡只觉得活该。毕竟千年之后,他的徒子徒孙尽数死于龙族的魔爪。天上地下,唯一的龙族余孽只有眼前的魔尊本人。

      龙族凋敝,鲜有子嗣。为了弥补龙族在繁衍上的劣势,龙族有六次天劫,每二百年一次,称为“蜕鳞”。若能平安渡过六次蜕鳞,便能获得永生,免于灭族之灾。

      可惜,龙族过于强大,天劫于龙族而言与挠痒无异。

      唯一的变数,只有心魔。

      他自毁筋脉,回到千年之前,只为阻挠千年之后的仇人渡过六次天劫,守护自己一手创建的医修宗门,将为祸世间的魔尊扼杀在羽翼未丰之时。

      今年是魔尊的整二百岁,正是第一世天劫落下的时刻。而方衡要做的,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搅乱魔尊心中的一池春水。

      既然魔尊的梦中情人与他如此相似,他不介意模仿一下那位仙逝的医修,早日攻破魔尊的心理防线。

      “难怪尊上对我百般容忍,恐怕我与尊上的道侣同宗同源,或许在化形之前,还曾在同一片池水里吸收日月灵气。”

      “天莲很多?”魔尊挑眉。

      方衡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呃,不多,其实我在化形之前,独占了附近所有水域的资源,方圆数百里内,没有第二朵莲花。”

      “……”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哎呀,可惜,真是可惜,若我能和尊上的道侣有所接触,定能从中揣摩尊上的喜好,牢牢把握尊上的欢心……”

      “你想讨好本座?”

      方衡面露哀怨。
      “我马屁拍得这么卖力,尊上就不能给点反馈吗?”

      魔尊眸中的寒意总算淡去了不少。

      “方衡。”男人的声音里难得沾上了些许温柔。

      “小的在!”方衡立刻站直了。

      “过来。”

      “来哪儿?”方衡继续装傻充愣。

      “本座带你去客房。”

      “小的不敢。尊上昨天说了,让小的在池子里泡上三天三夜再登门拜访,这才刚过了一天呢。”

      蹬鼻子上脸!

      魔尊怒极反笑,挥袖离开。

      方衡站在莲叶上,目送魔尊的身影走远,轻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尊上,认真你就输了,别被骗子牵着鼻子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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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人新文,隔日更,有5W字细纲,对着细纲写,没有坑文或烂尾的风险。 求多多支持,助力纯情小黑龙早日追到狡猾老婆(*≧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