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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空气沉得像一面未被敲响的鼓。

      林欢言第一次踏入事务所,是在一个阴天的午后。那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建筑,外墙贴满剥落的广告纸,门口堆着刚送来的音响设备和泡沫箱。没有迎接,没有寒暄,只有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

      她走进录音棚时,男人已经坐在监听位上。隔着玻璃,他的脸在蓝光中略显模糊,只留下一双眼睛,冷静、专注,如医师望向切片尸体。

      他没有起身,只指了指麦克风。

      林欢言没有开口,径直走入录音间。她没有问歌的风格,没有索要谱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只是坐下,戴上耳机,低头,像机械启动之前的静默。

      音乐响起,是她自己录过的和声草稿。

      她开口时,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但下一秒,它如雾般蔓延整个空间,带着某种无根的忧伤——那不是歌唱,更像是某种失控的梦呓。

      控制室里,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波形跳动。

      他们就这样完成了第一次合作。

      无交流,无赞许,也无挑剔。录音结束,她合上歌词本,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这才开口:“你改了副歌。”

      “原来的旋律太干净了。”她语气平稳,“没有漏洞。”

      他点头,没有反驳:“你习惯让漏洞成为记忆点。”

      她没回答。

      他递给她一张表格:“以后每次录音前填这个。”

      她扫了一眼,名字栏留空,直接跳到曲目那一项。

      ——

      合作的日子开始变得规律。

      林欢言总是第一个到事务所的人。门还没完全解锁,她的身影就已站在练习室前,像一个影子等候主人。

      她不与任何人交谈,不参与任何非必要会议,也从未在茶水间留下声音。她存在的方式,像是在反复证明沉默也可以高效。

      事务所的员工常对她既敬又惧,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们说她的目光像琴弦,细而冷,一触即断。

      老板却从不评论她的性格。他像一位临床观察者,对她的出现、歌声、习惯记录详尽,却从不干涉。他们之间没有亲近的契机,也无必要的寒暄。

      在他眼中,她是一个工程,一段声音的轨迹,一个可以优化的极简结构。

      ——

      有一次,录音中断。

      线路老化导致电源跳脱,整个录音室陷入黑暗。

      那一刻,林欢言并没有慌张。她闭着眼,安静坐着,像仍能在脑中继续播放旋律。

      “你怕黑吗?”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她答得很轻:“不怕。我怕的,是别人点灯。”

      “为什么?”

      “点灯的人总希望我笑。”

      空气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然后是重启系统的滴答声。

      那是他们合作以来,最接近私人情绪的一次交流。但也就止步于此。

      ——

      林欢言的第一首公开歌曲,是在冬天发布的。

      没有预热,没有MV,只有一张黑底白字的封面:她的名字、歌名《回声未息》,和一句备注——“一人制作”。

      上线后的前三天,没有任何反响。直到某个午夜,海外的声音论坛上,一名匿名用户贴出分析贴:“这首歌用了六层人声叠加模拟耳鸣,但主旋律几乎藏在背景音中。”

      评论区瞬间炸开。

      有人说这是音乐技术的解构主义,有人说她疯了,也有人说他们听见了自己梦境中未完成的旋律。

      林欢言没有回应。

      男人却把她叫去会议室,给她看了一份提案。

      “我们可以用你现在的风格打出一个子品牌,‘低频档案’。你是核心。”

      她翻着那份提案,没有表情。

      “你以为我在追求风格?”她问。

      男人盯着她,片刻后低声道:“你在追求什么?”

      她合上文件:“只有在声音里,我才像一个人。”

      他说:“你现在已经是公众人物了。”

      她冷冷一笑:“公众是我的听众,不是我的证明。”

      他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的合作,始终是理性与边界感编织成的网。

      ——

      随着她的名气逐渐上升,事务所搬入新楼。

      员工翻倍,通告满档,林欢言依旧拒绝任何宣传拍摄。

      有一次,一家主流媒体要做深度专访。

      她坐在摄影棚中,面对镜头沉默了五分钟。

      导演走近:“你可以谈谈你写歌时的情绪吗?”

      她淡淡答:“我没什么情绪。”

      “但你的歌让人落泪。”

      她偏头看向灯光装置:“那不是因为我表达了情绪,而是因为他们看见了自己的。”

      采访草草结束。

      那期节目最终未播出。

      ——

      林欢言一直住在录音棚旁的宿舍。

      她的房间极简,没有任何装饰。

      她有一个习惯:每天凌晨一点,在练习室独自弹奏十五分钟。

      没人知道她弹的是什么,也没人敢去听。

      老板曾在一次深夜路过,隔着门缝听到她低声吟唱——像是在为某个离开的灵魂念经。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走进录音棚,没有任何波动。

      “昨晚的旋律。”他试图开口。

      “不是为你写的。”她打断。

      他说:“我不是想要。”

      她低声:“你也听不懂。”

      ——

      她的最后一首歌,从未公开。

      曲名叫《静止层》。

      录音档只存了一份,放在老板的私人服务器里。

      没有伴奏,没有混音,只有她的清唱。

      他听过一遍,再没打开。

      发布会前一天,他去找她。

      她正坐在练习室,望着窗外下雨。

      “演唱会定了,”他说,“你准备好了吗?”

      她没有看他:“你觉得‘准备好’这四个字,是一种状态,还是自我催眠?”

      他站了许久,终于道:“你会是唯一。”

      她转头,微微笑了:“但你知道吗?唯一的意义是,当我不在,就不会再有。”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她不是在成就事业,而是在完成一场自我消除的仪式。

      ——

      演唱会前的后台。

      灯光已经开始点亮。

      林欢言独自站在盥洗室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今天穿了一袭黑色无袖长裙,发丝梳得一丝不乱,唇色极淡,像一场无声葬礼的主角。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

      她没有回头。

      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镜中浮现。

      男人站在门口,手中没有花束,没有稿件,只是一双手空空。

      他开口:“你准备……”

      她转头,轻声:“来得及。”

      那人微微怔住。

      她走近一步,目光清亮,像雾后的天光。

      “你就是那个人吧?”她问。

      男人没有回答。

      她点点头,像是释怀,又像终于理解。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让我知道,歌声之外,原来也有终点。”

      她走过他身旁,步履缓慢,却坚定。

      舞台的大幕缓缓拉起。

      人群的声音如潮涌而来。

      她走入灯光,仿佛走进一场永恒的沉默——

      所有的回声,在那一刻归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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