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橘某

6、第 6 章

　　第二天起床时，裴程还想着昨晚的元宵。暖意洋洋的，甜滋滋的，像裴程爸妈还恩爱时候，他能吃到的那种。
　　念及此处，他的笑容一僵，又想到了自己回成县的目的。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他该怎么对待林长赢？

　　他苦于脑海里混沌的思维，因此起得格外早，站在楼道玩手机，等着林长赢出门。

　　“妈，我走了。”
　　少年人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林长赢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转弯又被环抱双臂靠在墙上，直勾勾看着他的裴程吓得一激灵。
　　手中的面包都被吓落在地上，而这次裴程没有出手接住，反而调戏一般说了句，“好糟糕，早餐掉在地上了。”

　　“你在这干什么？”林长赢没去搭理对方的语气，一边弯腰将地上的面包捡起来，一边询问。
　　“等你啊。”裴程说着，不容拒绝地攀着林长赢往楼梯走，嘴里还念叨着，“一起去上学。”
　　林长赢本能抗拒，但裴程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牛劲，他挣脱无法，认命跟着走了几步，又没忍住一肘肘在对方腰间。

　　“哎哟！”裴程龇牙咧嘴痛呼。
　　“别装，我没用力。”林长赢无奈，“松开我，这么走像话吗？”

　　两个发育正常的男孩子挤在狭小的楼道，每走一步就互相撞一下。
　　早饭又掉在地上，林长赢被撞得低血糖都快犯了。
　　大概是他的脸色不好看的过于明显，裴程迟疑地松开手，“好吧，那你不能跑。”

　　“跑什么？”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我不跑。”
　　“你最好是真的不跑。”

　　话头在此处断掉，林长赢没什么话讲，闷着头往前走。
　　路过街边的早餐摊，劣质食用油的味道涌入鼻尖，紧接着是香气扑鼻的油条味。

　　“你还说不跑。”裴程加快步伐抓住他的手臂，“你这腿都倒腾出残影了。”
　　林长赢甩开对方的手，一脸不耐烦，“赶着上课。”
　　“还早呢。”裴程轻笑，指指手机上的时间。

　　林长赢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裴程被这么盯着也不说有一丝不自在，反而乐呵呵地转身去了早餐摊。

　　“叔，要两杯豆浆，两根油条，两个茶叶蛋，分开装！”
　　“好嘞，小帅哥，一共七块。”

　　小作坊说干净太悬浮，但好在便宜份量大。
　　林长赢看着裴程递过来的，像县里高端面包店里，法棍一般大小的油条发愣。

　　“喏，赔给你的早餐。”
　　裴程一只手伸着，另一只手捏着大油条往嘴里送，又因为手上拿着太多东西，显得笨拙滑稽。

　　“别愣着呀，热的才好吃。”

　　林长赢依然有些迟疑，但看着裴程吃得正香的神情，他眼睛一闭，咬牙接过后就是狠狠一口。
　　油条被炸得表皮酥脆，内里又柔软，豆浆是手磨的，醇香带着白糖的丝丝甜气。

　　俩人并肩走着，在假期晨曦时间，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赶往学校。
　　茶叶蛋经过时间变动后不再烫手，林长赢正准备剥壳，裴程的声音自身边传来。

　　“我帮你剥吧！”
　　“剥完后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瓦房组成的四合院里，挤着三户人家，每户都有个小孩，相同年龄，最是皮实的时候。

　　北屋汪雪梅，是个拼命女郎，一个人带着小孩，老公常年不在家；
　　南屋裴家夫妇，小两口恩恩爱爱，带着孩子；
　　西屋是个老太太，七八十岁了还要带着自己的孙子。

　　大家都有说不出的苦。
　　但贫穷，那不是小孩该担忧的事情。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一起在镇上唯一一所小学读书。
　　许之和裴程成绩都好，又都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天天凑在一起打球。
　　林长赢成绩一般，通常会在他们旁边坐着看课外书，偶尔还在纸上写着什么。

　　沉迷至极，十分认真。

　　偏生林长赢又生了一张极其美貌的皮囊，往那乖巧一坐时，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去逗。
　　裴程是最喜欢干这事的，给人惹急跳脚后不理自己了，又眼巴巴去求和。

　　“林长赢，我帮你把这周值日都做了，我们和好呗。”
　　“我和之之玩，不和你玩。”
　　彼时的林长赢十分轻易就会被哄好，但依然会臭着脸装生气。

　　“我可以把我妈妈给我买的课外书都给你看！”
　　裴程不得不加重筹码，这正好着了林长赢的道。
　　平日里纯良的面容显出狡黠的笑意，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回屋去拿书。

　　“林长赢总想着在我手里骗东西！”裴程瘪着嘴，朝许之诉苦。
　　但更早认识的俩人像早就达成共识，许之一副嫌弃模样，“还不是你先欺负长赢的。”
　　“许之你真是见色忘友，我们俩好歹还有一段打球的革命友谊！”
　　“色和友都是长赢，谁管你啊！”
　　许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通红地伸手想拽裴程的裤带。
　　裴程被迫防御，誓死保护自己的裤子。

　　林长赢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远远看着他们俩闹，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状。

　　裴程依然认为林长赢的脾气来源于他三年前的不辞而别。
　　但其实林长赢从来没有生过裴程的气，心声哑于心底，开口是刻薄的话语。

　　“这点付出就想让我既往不咎？”
　　“裴程，到底是我长太快，还是你一点长进没有。”
　　“用一颗茶叶蛋，就可以让我原谅你，未免太过轻易。”

　　裴程被怼得哑口无言，站在那里愣愣看着他。

　　这下应该彻底放弃了吧。
　　林长赢心里这般想着，转身朝学校走。
　　他迈步大，速度又快，走得自己呼吸不顺畅也不敢停下。

　　但林长赢依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一句带着讨好意味的话传入耳里。
　　“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不给。”
　　林长赢态度依然很强硬，冷冷地盯着他，话说得决绝。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我们俩之间也没什么误会，我只希望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没什么误会那我就更不会再走。”

　　林长赢和裴程能玩到一起是有原因的，他们在不同方面有着不同程度的犟。
　　俩人看着彼此，一个想挣脱桎梏，一个却愈拉愈紧。

　　“哟。”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在家的时候躲着我，在学校和裴程拉拉扯扯吗？”
　　林长赢几乎瞬间皱眉，神色僵硬地看向来人，“许之，你在这里干什么？”

　　许之身上所穿衣服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本人挂着无所谓的笑意，过长的发丝挡住半边眼睛，无视林长赢的警惕。

　　“裴程能来找你，那我也可以咯。”
　　“南中的文科更好，你不该来县中。”
　　“那你初中文科更好，高中不也选了县中？”
　　“没考上南中。”

　　“呵。”许之冷笑，“林长赢，县中才是我们这里唯一一所重高。”

　　林长赢不说话了，嘴抿着，低头看着鞋尖。
　　右边是神游天外的裴程，左边又是咄咄逼人的许之。
　　俩人都没有想让他逃离现场的意思，左右为难，谁来救救他。

　　上天像是听见了林长赢的声音，一个神色慌乱的女生跌跌撞撞跑来，绕过所有学生，直奔林长赢。

　　“林同学，帮我一个忙！”
　　“好的。”

　　林长赢不假思索，连0.5秒也没思考，他迫不及待地跟着女生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裴程和许之。

　　“呵。”许之嫌弃的目光掠过裴程，冷哼一声后也准备离开。
　　但裴程又拦住了他，语气之中冷意横生，“你那什么眼神？”

　　“你穿县中校服真丑。”
　　许之瞪着裴程，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你又穿好看到哪里去了？”
　　裴程不甘示弱地回瞪，还鄙夷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

　　“你以后别和林长赢站在一起了，显得像个傻大个。”
　　“你以后也别和林长赢站在一起，显得像个非主流。”

　　两个人莫名其妙开始争锋相对，互相诋毁之时还顺带抬高了一下林长赢。

　　…

　　“隔壁三班转来个学生，听说是从南中重点班转来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说话的学生看了眼裴程，“这咋都想不开，高二下学期还转学？”

　　“搞不懂学霸的想法。”
　　“你个数学能考140以上的不许说这种话。”
　　“可是我偏科严重呀！”
　　两个学生随便，轻松地聊着，转而又变得惆怅起来。

　　“说起考试，今天临时宣布周考，我真服气。”
　　“谁说不是呢，考试拿到卷子的时候，我心都死了。”

　　裴程听地出神，又下意识开始啃笔头。

　　此次周考只针对重点班的人，难度极大。
　　而每个考场只坐十个人，作弊，想都别想。
　　如今刚考完试，大家都还没回到班级，只有他们在本班考试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理科重点班和文科重点班一样，都是各个年级前五十的学生，但县中又有其他规定。

　　“总分不过520，我就要离开这个班了。”
　　“别这样，你肯定能过。”
　　两个学生说着伤感起来，又凑在一起互相安慰，抱团取暖。

　　门口有人影闪过，裴程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一角校服。

　　“林长赢。”许之站在走廊等了许久，“考得怎么样？”
　　这话是僵硬地搭讪，林长赢停下脚步，看向许之的目光疲惫。

　　“可以。”
　　此话说完再无下文，但许之不满意。

　　“每天那么拼命，就只是一句可以吗？林长赢，你…”
　　“许之。”林长赢的眸中带上警告，“你有点分寸感吧。”
　　许之闻言冷笑一声，上挑的眼眸里带着讽刺，“你的选择，什么时候对过？”
　　林长赢的眼神更冷，但他的语气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的选择，什么时候都没错过。”

　　俩人的对话吸引了些包括裴程在内看热闹的学生。
　　他们趴在临走廊的窗台上，偷偷摸摸观察着林长赢和许之。

　　“怎么感觉林学神和这个转校生关系很差？”一个学生头女生压低声音问自己的好友。
　　她的好友是七班“侦察兵”，凑到耳边回复她：“这个许之，在南中恶名昭彰，欺男霸女的。”
　　“真的假的？”学生头一脸惊讶，“那这是欺负上林学神了吗？”

　　“不知道啊。”
　　“我们要不要给老师说？”
　　两个女生交头接耳着，脸上闪过迟疑，转念又是坚定。
　　“这样吧，等会只要这个人动手，我就上去抱住他的腿。”
　　“这么拼？”
　　“那是，我将誓死捍卫林长赢！”
　　“你小声点，他们俩都看过来了。”

　　被女生因激动而骤然提高的声量一打岔，外面对峙俩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尴尬起来。

　　“没什么事我回班里了。”
　　林长赢耳垂有些泛红。

　　许之没说话，只看着林长赢，看着他从教室外坐到座位上。
　　又看见了还站在窗台边看热闹的裴程，他的目光冷到极致，又突兀地笑了一下。

　　“不止是你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裴程被许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搞懵了一瞬，等他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林长赢先前泛红的耳垂已经恢复了白皙。

　　“你和许之吵架了？”

　　裴程跟着父母搬到小四合院的时候，林长赢已经和许之在这里住着。
　　俩人从未有过矛盾，裴程甚至没见过许之对林长赢有过笑脸以外的表情。
　　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能想到吵架。

　　林长赢没回答他的问题，低头认真刷题。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裴程烦躁地抓抓头发，想质问林长赢，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一句重话。

　　“错过最好。”
　　“你现在根本不适合待在成县。”
　　林长赢倒是平静，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话说得令人恼火。

　　裴程无端升起一股怒气，但又瞬间消弭。
　　眼见着林长赢不愿意再搭理，他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裴程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瞬间消了调查真相的心思。什么私不私生子的，一点也不影响他和林长赢的友情。
　　他在想：
　　要是能穿越时空就好了。
　　那他就能回到三年前，一拳给14岁的裴程打晕，让他错过那一趟航班，从此留在成县。
　　留在城北，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
　　也不要再做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