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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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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时候,成县靠北的边缘地带建起几座六层高,可以住百户人的水泥质地筒子楼。
彼时一户难求,是成县第一座学区房。
但十几年过去,这里没有进一步发展,反而因学校搬离成了无人问津的穷苦地方。
这里的家家户户,都装着曾经时髦,如今看来又落伍破旧的不透光蓝色玻璃。
已经生锈的铁质防盗窗,或缺一个角,摇摇欲坠,像城中村里贴上“请勿靠近”警示语的危房。
而就是在一片建筑的角落里,对峙着两个身量相当的少年。
“你为什么要回来?”
林长赢自打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默不作声地垂眸逃避对方的执拗注视。
裴程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恨意。
他轻了捏着林长赢脸颊的力气,直勾勾瞧着对方,半晌后才如同卸下盔甲一般,突兀地伸手拥抱住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我很想你。”
林长赢因这一句话陷入迷茫,他迟缓地偏头看向那颗离自己很近的炫彩脑袋,张了张嘴,最终将抗拒的话语吞咽入肚。
抬手,是安慰一般地轻拍。
手下的躯体温热,又有着轻微颤抖,裴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他的苦楚,他的思念。
看着对方夸张的表情,林长赢面部肌肉僵硬,几次想勾唇笑都未果,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句:
这样的裴程才对,没心没肺的,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裴程。
手腕上的手表安静地转到了一个时间,林长赢上学已经迟到,他破罐子破摔,干脆今天就不去学校,反正平时也经常这样。
这样想着,他紧张的神经轻松不少,但转头一看身边之人,对方的反应却大了起来。
“完了,县中重点班好像是今天开学…我给忘了。”
这句话说的奇怪,但林长赢依然听出对方的言中之意,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底涌上一个猜测的同事,裴程再次开口说了一句:
“我们以后又是同学了。”
一句话激起林长赢平静内心世界的涟漪,他无法言说如今的心情,只能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人追?”
裴程闻言又换上了愤愤不平的神情,指了指自己身上有淤青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道:“见义勇为,结果被反咬一口。”
“以后小心一点。”
“你是在关心我吗?”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照不宣地在开学第一天逃课。
但实际上林长赢没到中午就和裴程分开,他借口有事,匆匆忙忙离开了那个可能会偶遇他母亲的角落。
林长赢几乎像逃跑一样地离开,裴程摸不着头脑,干脆在吃过午饭后去对方家里寻找。
裴程以前就住在林长赢家隔壁。
他敲响那扇他曾经经常敲响的房门,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凹了一个造型。
但开门后是林长赢的妈妈,他曾经会叫一声干妈的人。
“小程?”
裴程不喜欢这种叫法,因为他的名字是父母曾经恩爱时候的证明。
裴姓男子与程姓女子爱的难舍难分,所以他们的儿子叫裴程。
什么狗屁逻辑。
“干…阿姨。”裴程在林长赢妈妈开门时就收了造型,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个模范标兵,“林长赢在家吗?”
“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不愧是林长赢的妈妈,俩人都习惯性反问,连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裴程没来得及回答,穿着淡紫色长袖棉绒睡裙的女人就微笑着,目光扫过他头顶的炫彩头发,眼底闪过意味深长,“这个时候,长赢应该在学校才对。”
对方双手环臂,直直站在门框。
这是一种拒客的表达。
但裴程在青春期抽根发芽下,早就高过了一米八,他的目光可以轻松掠过对方头顶向门内看去。
屋内灯光昏暗,没将窗帘拉开,杜绝了下午时候的日光。
裴程收回目光与女人对视,对方也不说话,就微笑地看着他。
他没办法,只得礼貌道别,在门关上后又开始产生一个新的困惑。
林长赢没去上学,又没在家,那能去什么地方了?
裴程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自己以前那个家的门口。
而林长赢家就在他家左边,也是这栋楼一层18户居民里,右边9户最靠楼梯位置的一户。
裴程的目光落在那扇因长时间无人居住而显得荒凉的小门上。
显而易见的,他家门口被扔了几袋垃圾,正散发着恶臭,围绕着苍蝇。
“靠,谁这么没素质?”
城北筒子楼就是有这个魅力,无论谁进来都得骂几句再出去。
现下林长赢没在家,裴程又没带这个家的钥匙。
他沉默地盯着垃圾袋许久后,认命地拎起垃圾离开了这里。
城北的路坑坑洼洼的,是被“百吨王”们蹂躏过的痕迹。
如今道路上再不见它们,大家说是城区内禁货车,但裴程觉得是因为城北的矿山被挖光了。
这个地方在被极致利用后,又被无情抛弃。
裴程步子迈得快又大,一点没有被道路不平影响的模样。
双手还插在衣兜里,脸色不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裴程有点闷闷不乐,但他身后又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
“裴程?”
是一个神似林长赢的声音。
裴程眼前一亮,连忙转身。
但他原本已经扬起的嘴角又在看清来人面容一瞬间垮下来。
“许之?”
不是林长赢。
“你在这干什么呢?”
被称为许之的人面无表情,微微上挑的眼眸无感情地看着他。
“哦…”裴程被问得一愣,半晌才做出反应,“随便逛逛。”
“逛逛?你来找林长赢的吧?”
有这么明显吗?
裴程心里嘀咕,“你知道他在哪?”
“知道。”许之说着,又恶劣地笑笑,“不告诉你。”
“呵。”裴程气极反笑,“你有病是吧?”
“虽然不知道你回来干什么。”许之被这么一骂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嚣张,“但你既然都抛弃林长赢逃了,现在又找他干什么?”
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裴程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只低垂着头,手藏在衣兜里,紧紧握成拳。
心里不断思考着,纠结着。
那是抛弃吗?
应该…不算吧?
裴程也不敢确定,因为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林长赢只托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叛徒”两个字,冷得扎眼。
…
小县城的私营书店,总是带着潮湿的木头气息。
这里一切都是老旧的,是令追赶潮流的年轻人厌倦的。
但林长赢很喜欢,喜欢这里的安静。
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脆响,宣告着客人的到来。
“欢迎光临。”
林长赢做着身为店员应该有的举动。
“长赢哥,我又来给您送业绩了。”
三个人高马大的青少年走进来,为首的手臂上还有着刺青。
对方外貌凶狠,但却毕恭毕敬地递给林长赢一堆书本。
“老样子,一本二十元。”
林长赢没什么表情,正要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两张红票子和那堆书本时。
眼前和他平行而立的人却突然直直倒下,林长赢心下一惊,眼睛都不自觉瞪大,和从对方身后出现的裴程对上视线。
纸币和书本落了一地。
“干什么呢?”裴程一脚踢在已经因疼痛倒在地上的人,“谁让你们在这收保护费的?”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几人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
直到倒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痛呼:“愣着干嘛,扶我起来啊!”
另外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去扶自己的大哥。
“你他妈谁啊?有病是不是?踢我干什么!”大块头一起身就对着裴程一通臭骂。
裴程被骂得心下不爽,但面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谁让你欺负林长赢的?”
“欺负?我哪里欺负了?你眼睛不需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嘴巴放干净点。”
俩人之间气氛愈发严峻,眼见着战斗一触即发,一道似雪山冷泉的声音横亘进来,强行浇灭了两人的火气。
“一周后来这找我拿。”
林长赢的话是对大块头说的,他弯腰捡起纸币和书本,又晃晃手中的书本,“再多说一句话,以后我就不会再帮你写。”
大块头咬牙切齿地瞪了裴程一眼,转而又朝林长赢讨好地笑,“别啊,长赢哥,我现在就走!”
三个体型壮硕的青少年迅速挤在一起离开了这家狭小的书店。
不到十平方,又全是木头书架的店内重新陷入安静,门上的风铃再度作响。
这一次是宣告客人的离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裴程都只是紧盯着林长赢,他挑眉,“几年不见,你成混的人了?”
林长赢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又移开,很快,几乎是转瞬即逝的,对方轻轻皱起眉,询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程觉得这话问得奇怪,所以他选择不回答,哼笑着打量着四周环境,又在听见踩在木质楼梯的吱呀声时,望向林长赢的背影。
小书店一楼毫不起眼,甚至称得上破败,但二层阁楼却别有洞天。
层高低,但装修雅致,一张小木桌,桌边绿植上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窗户透进的日光下显出勃勃生机。
像每个人童年都有的秘密基地梦。
林长赢坐在桌前,低垂着眉眼,骨节分明又显得过于纤细的手指握着中性笔,在先前大块头所给的书本上写着什么。
他写的认真,见裴程跟上来,也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员工休息室,闲人免进。”
裴程闻言讪笑,又目光灼灼,“这里之前可不是什么员工休息室。”
这句话落下瞬间。
林长赢将笔尖狠狠戳在纸张上,又猛地抬眼,用一种裴程很不喜欢的眼神看着他。
阁楼到底还是有些年岁,冬日紧闭的窗户,两者在此时汇聚成沉闷又令人窒息的老旧气味。
“三年能改变的可不止是环境。”林长赢突兀地变了态度,看着他,语气强硬,“我希望我们可以和今天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裴程想着,心底的阴暗面再次作祟,他眼神落在那张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耳畔再次响起那句亲戚间意有所指的玩笑话。
“你和那个人的儿子长得还挺像的。”
父母争吵的画面犹在眼前,昔日爱侣因其中一方对他人产生感情而决裂。
他曾经强势但对他温柔的母亲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撕心裂肺地询问着他低头默不作声的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和谁搞在一起不可以?你为什么要和我最好的闺蜜搞在一起?”
回忆似潮水令裴程有一瞬间的窒息,他看着神色平静的林长赢,心中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妒忌与愤恨。
所有人都瞒着对方,认为林长赢不应该卷入大人这种事情里。
那他呢?他又为什么要承受现实?
裴程露出一个堪称古怪的笑容,他很期待对方得知真相后的神情。
于是他故意凑近了对方的耳畔,瞥见林长赢微微蹙起的眉头时,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你知道为什么我父母会离婚,为什么我妈妈会带我搬离成县…又或者,为什么你妈妈会丢掉工作吗?”